就在这决定生死的一刻,一道金光倏忽闪过,锋利的獠牙并未如期落下,桀桀怪笑似的啸声变成猝不及防的呜咽,鬣狗被按在白鸟身侧,獠牙直直地啃进树干中。 金溟一脚踏着鬣狗的后脖颈,一脚踩着树干,昂着头,双翅其实扑棱得有点凌乱,爪子抓在树干上的姿势也不太稳,但这不妨碍他为自己的雄性荷尔蒙所折服。 金溟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在心里为自己尖叫,“啊啊,这翅膀好大的劲儿,我刚刚是起飞了吗?” 其实他刚才闭着眼冲过来,就像人从陡坡上蹦下来那样,借着惯性稍微弹跳了两下,离地连半米的高度都没有,家鸡扑棱两下都比他飞得高。 但他非要说那就是飞,那就算飞吧。 金溟昂着头,站在树干上生出一种天下我有的雄壮,那模样就差仰脖朝天打两声鸣了。 他深吸了口气,尽量把眼神放空,微微低头,让自己看上去只是严肃而随意地俯视。 不就是飞起来制服了一只穷凶极恶的鬣狗嘛,没什么好得意的。 不要崇拜哥,哥只是个传说。 金溟闷着浑身四溢的骚气,想从落难的白鸟眼中欣赏一下自己睥睨天下英雄救美的高光形象,没想到那白鸟压根儿一眼没看他,转头依旧啄上了鬣狗的右眼。 一只血淋淋还爆着浆的眼球插在白鸟的尖喙上,正对上凑过来的金溟。 “……” 金溟感觉自己身上每根羽毛“嘭”的一声全都竖了起来,瞬间遍体生凉,从头顶到脚趾盖全都想躲开那只差点怼进嘴里的“草莓夹心椰奶爆爆珠”,却浑身僵得不能动弹。 直到酸水从鼻孔喷出来,他才反应过来似的张嘴呕起来。失了右眼的鬣狗嚎啕挣扎,从吐得昏天暗地的金溟爪下逃脱,留下半颗嵌在树干中的獠牙,头也不敢回地夹着尾巴逃窜出去。 “太血腥了,太暴力了。”危机暂解,金溟趴在树干上,早把自己现在是空中霸主雄姿勃·发的事给吐干净了,他比满身血窟窿的白鸟还要奄奄一息,“太恶心了。” 白鸟,“……” “你……是不是在对我翻白眼?” 金溟吐得飘忽的眼神从白鸟脸上飘过,忽然迟疑起来——他从一只鸟脸上仿佛看到了鄙夷不屑、厌烦、无语等多种人类情绪——鸟也会翻白眼吗? 下一刻,金溟就边叫着边连滚带爬地从树干上跳了起来。可不是翻白眼么——这大鸟已经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白色的眼帘疲惫缓慢地一张一合,白鸟依旧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靠在树干上,一只爪子耷拉在离地面几毫米的距离上,只能徒劳地抓住地面最上层的积草落叶,并不能起到抓地站稳的作用,另一条大腿无力地悬空,身体就这么贴在树干上。 那绝不是它自己能保持住的动作。 这棵大树并未完全倒在地上,它一头砸在另一棵倒霉树上,其实是被半架住的,因而枝杈横斜的上半截离地还很有些高度。 白色羽毛与树干相贴之处蜿蜒下一条细细的血流,随着白鸟起伏越来越微弱的胸脯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一根截面锋利的树枝从白鸟的后腰处斜穿过左腹,直到大腿根上才冒出带血的尖来——它是被钉在了树干上。 难怪会在占上风时忽然失了势,金溟仅是想想都觉得疼。 在这样仿若原始森林的地方,即使是一草一木,也能致命。 被人类豢·养的动物在寿命上几乎都长于野外生存的同类一两倍,因为自然向来无情,即便是没有天敌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猛兽,也要时时刻刻提防着隐伏的危险。 且不说没有稳定的伙食住宿,首先这样的紧张状态它就不养生。 金溟胡思乱想着,恍惚又看到曾经仰头瞧不见天,低头看不清水的生活。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忍不住深深吸了口不需要防护罩过滤的空气,却猝然吸了满肺的血腥味。 白鸟挣扎着煽动翅膀,企图把自己从树枝上拔·出·来,可是折断的右翅疲软地耷拉着,丝毫使不出力气,它拼尽全力,也只是给树干擦了擦灰,顺带用白色羽毛滚刷把红色墙漆抹匀了。 “……”金溟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伤残的国家保护动物,现在不是伤春悲秋感怀人生的时候。 他转着眼珠往上看,想把已经盈眶的热泪收回去,便欲盖弥彰地解释,“不好意思,太开心了,有点走神儿。” 不管他是怎么到这里来,又是怎么成了一只鸟的,能亲眼看一次亲身感受一回这样不受污染的大自然,已足够幸福了。 白鸟挣扎的动作停了一瞬,看向金溟时眼神冷冰冰的,“……” 开心? 金溟看着战损风的白鸟,咽了口唾沫。他竟然被一只鸟盯得心虚,不由地小声解释道,“……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3章 踩背 白鸟没力气跟这傻大个计较,它充满警告意味地又瞪了金溟一眼,用刀子似的眼神划出不动武的国界线,便低下头继续挪动自己。 “别乱动。”金溟看得胆战心惊,贴着安全距离,吸着气安抚它,“我帮你,你不要再动。” 白鸟流血太多,挣扎了两下力气便已用尽,只好停下来大喘气。它乜眼看过来,仿佛想从金溟满脸的诚恳中判断出这话是否可信。 “你能听懂?”金溟有些惊喜,他还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鸟。当然了,其实他就没见过几只真的、活的鸟。 不过这份惊喜在他从白鸟的圆瞳中看到自己的傻雕模样时转瞬即逝。 这不是废话么,又没跨物种,说不定还是同科同属的,俩鸟之间能有什么交流障碍。 那他现在说的是鸟语吗?怎么自己听来还像是说的人话,可能是种族母语的自动转换吧。 “不能这么拔。”眼前血淋淋还未结案的案发现场不允许金溟再多想其他,他急切而耐心跟白鸟解释,“万一扎上了大动脉,这么拔·出·来你就呲花了。” 白鸟瞪着眼,好像听得很认真,又仿佛听不太懂。 “我得先给你找点止血的东西。”金溟四下撒望,“碘酒、纱布……呸,肯定没有。棉花?对,有棉花吗?” 白鸟仰着脖,跟金溟大眼对小眼。 那意思大概是不怎么友善的“你问我呢?”亦或只是这鸟天生长得凶,单纯想问“棉花是什么鬼?” 最终,白鸟又低下头继续扇着翅膀挣扎起来,它应该是想明白了,靠眼前这个东西?呵呵,还是自救吧。 金溟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大话说早了。不怪白鸟把鄙视赤·裸裸写在脸上,他能帮个屁,他现在连个手指头都没有,急救包扎知识一个也用不上。 “那……我帮你拔。”金溟金鸡独立地抬起一条腿来,把爪子伸得像个钳子,虚空抓了抓。 嗯,强壮,有力! 满意。 白鸟是个鸟狠话不多的主,在金溟絮絮叨叨犹犹豫豫的这会儿,已经把自己从紧贴的树干上拔出一条缝隙的距离,除了滴答滴答的流血声,连半声都没吭。 金溟把爪子往白鸟身上比了比,看着满身是血的身体实在无从下爪,他想了想便伸长了腿一爪子抓住露出来的那截树枝。 那鸟爪像开了刃似的,实在好使,还没怎么用力就听“嘎嘣”一声,粗壮的树枝便应声而断。 白鸟脱离钳制,伸长的右腿稳稳抓住地,带着使不上力的左腿贴着树干缓慢滑下去。 它懵了一瞬,眼里忽然冒出火花来,死盯着金溟粗喘。 不帮忙也就算了,还使阴招!树枝断在后背上,取不出来它就只能等着伤口发溃而死。 该死。 金溟以为白鸟是疼狠了,虽然看上去依旧凶凶的,想想又觉得怪可怜,便要伸手摸摸头给它缓解下疼痛,猫猫狗狗都是要摸摸的,鸟应该也一样。 他又想起自己现在没有手只有俩大拉翅,心里晦气地“呸”了一声,便伸着脖子凑过来,没法摸摸头那就顶顶头吧,嘴里还挤着嗓子嘟囔,“顺顺毛,就不疼……疼!疼!松嘴!疼!” 哄猫咪的夹子音瞬间拔高了八个度,嚎得惊鸟乱飞。 白鸟死死啄住金溟凑过来的脑袋顶,抖着脖子把歪着头直不起来的金溟甩得七荤八素,俩大黑翅膀扑棱得孔雀开屏似的,在阳光下反射出的金光闪成一片。 得亏金溟如今皮糙肉厚,大脑袋壳够硬,白鸟又没什么力气,头顶上没肉可撕,只给他揪下一撮儿毛来就松了嘴。 “好好说着话,你又啄我干什么?”金溟疼得眼眶都红了,用翅膀捂着自己秃了一块的脑袋委屈巴巴地躲开好几米,“你属鹅的?老拧人……” 拧鸟也不行啊!金溟闭了嘴,努力让自己适应“鸟”的身份。 他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一睁眼就成了个鸟,但他实际上是个人,而对面这个看着也是个鸟,但说不定其实是个鹅,还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村霸鹅,当然,也有可能里面住着一只平头哥——不是在干架就是在去干架的路上。 糟心。 明明他俩才刚同生共死过,配合得也算默契,虽然金溟占了个补刀的便宜没怎么出力,但好歹吓走了鬣狗,最终受惠的是他俩。 怎么现在说翻脸就翻脸,他还没来得及找个镜子欣赏一下自己的雄姿就给薅成地中海了。 这叫什么事儿,难道白鸟是嫉妒他长得比它帅? 金溟这么一想,头顶生着凉,心里倒舒坦了。 这鸟,应该说这鹰,金溟已经看得分明,白鸟除开颜色,身体构造哪哪儿都符合鹰科的标准,绝对是只货真价实的鹰。 就算刚才还摸不准,见过那场禽兽大战也该确定了——这世上除了鹰,哪还有这么生猛的鸟类? 金溟忍不住满眼冒星星,看向白鹰的眼神充满膜拜。虽然他更喜欢老虎猫咪这种圆毛动物,平时不怎么关注这种凶残大扁毛,但这不妨碍他此刻心里开花。 这可是自然界顶级的力量存在,现在就在他眼前,刚才还亲密接触过。 他下意识用翅膀挠了挠秃了的头顶,没错,亲密接触过!他开始不还抱了白鹰好大会儿呢。 啧啧,他抱过活的鹰,这经历够吹一辈子了,被啄两下算什么,那是光荣的盖章。 武松喝完酒吹牛的时候,不也得从“看我这条疤,这可是当年打老虎留下的”做开头嘛。 只是这只白鹰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连爪子都是白的,唯一的颜色就是漆黑的瞳仁和喙尖儿上一点黑,像沁了墨色的和田玉,润白而不单调。 从人的审美来看算是美上天了,可在鹰里面就未必流行这种审美。不染纤尘的白衣仙子在同类眼中大约就是落魄不偶的奔丧孤寡,不光丑,还晦气。 动物中自有残酷的生存规则——不接受异类,凡特殊于种群的存在都会被排挤。
11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