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稳住身型便看到刚才躺过的地方正站着一只四脚动物,锋利的爪子将满布黑泥的树根划出几道泛白的深痕。 原来白鸟是在救他。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白鸟想自己躲开,偏偏被金溟绑定到一起,于是不得不捎带上他。 这一点从白鸟满眼的厌烦中可以推测一二。 那是一只体型似犬的动物,金溟作为一个无可救药的圆毛控,年年打着狂犬疫苗也忍不住见了狗就要上去撸一把,此刻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毕竟撸狗和撸狼差别还是挺大的,圆毛控也惜命。 粗壮的锥形臼齿上挂着涎液,反出阴森的光。白底的皮毛上掺杂着黑色的斑纹,并不似斑马那般齐整,凌乱中显出一种原始粗旷的攻击力。背中线上一丛长长的绒毛从脖颈披到尾巴,长颈低垂,前肢下压后肢绷直。 这哪儿是狗,分明是只要扑食的——鬣狗。 金溟能一眼就判断出这只动物,多仰赖于一部古早动画片。 那是他从回收站里捡的DVD,为着盒子上那只鬃毛跟棉花糖似的超萌大狮子,他又跨过几个大区横扫各处回收站,才找出能用的播放器。 鬣狗虽然也叫狗,却并不是犬科,那一身显眼而流里流气的条纹特征,就像做工不精的盗版斑马,横不平竖不直,粗细不均逼死强迫症,动物界里就找不到相似的。 体型看上去虽还没哈士奇大,但它的攻击力绝不弱于狼,并且还有一种动物界无出其右,连南极海狗都得甘拜下风的流氓技能——掏肛。 金溟想到此处,瞬间觉得股下生凉,他一面干脆利落地收紧了尾羽,一面在心里狂骂“啊啊啊,尾羽是什么鬼。” 他为什么会有尾羽! 怀中的白鸟依旧嘶唳,与鬣狗的低吼对峙着。 鬣狗龇着牙,把嘴边的皮肉挤成沙皮狗,但丝毫没有沙皮狗的可爱憨态。它鼻头快速抽动,嗅着空气,在浓烈的血腥味中试探地迈出一步。 “大哥你可别叫了。”金溟把白鸟捂得更严实,他吸着气,压低了声儿,“你再叫它真过来干架我可拉不住。” 拴着狗绳的小鹿犬他都干不过,更别说这只流着哈喇子满身肌肉的鬣狗。 白鸟对金溟苦口婆心劝架的回应是一嘴啄在了他的翅根上。 金溟疼得瞬间流下热泪,还不忘“呸”出声,在心里重新纠正自己,什么鬼翅根,那叫腋羽。 啊呸,什么腋羽!那是他的胳肢窝。 这只鸟看上去冰魂雪魄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下嘴却黑,专往胳肢窝的软肉上啄。 白鸟被金溟拢住的翅膀不住挣扎,这动作换到人身上,大约就是撸袖子要干架的意思。 但大概是哪根翅骨折断了,白鸟奋力挣扎也只是徒劳的抖动,空气中的血腥味却因此变得更加浓重。 金溟铆足了劲儿把白鸟捂在双翅之中,又怕把它憋死,微微掀开一条缝,悄声劝它:“怎么这么大气性,瞧你这一身白又白的俊模样,多高贵有气质,学学爱好和平的小白鸽不行吗,可别学那就会伸着脖子干架的大白鹅,没素质。” 这是金溟的毛病,紧张也叨叨,害怕也叨叨,闲得慌也叨叨。嘴巴像是租来的,上唇碰下唇,不费电就往死里说。 鬣狗一步步逼近,几乎占据了金溟的全部视野。 “你别再过来啊!” 金溟后知后觉想起条纹鬣狗是吃腐肉的,再这么躺着装死就真得死了。他扑棱着翅膀站起来放狠话,把受伤的白鸟挡在身后。 巨大的身影笼罩着白鸟,逆光望去,黑褐色的羽毛闪着金光,熠熠生辉。
第2章 鬣狗 金溟站起来才发现自己高出鬣狗一大截,虽然他还没来得及找镜子看清自己这一身扁毛是属什么科目的,但就说翅膀比腿长,还这么大个头的鸟,在金溟对鸟类有限的认知中,那也就是鹰了。 那可是站在食物链顶端拥有绝对制空权的物种,要是高兴,把鬣狗加到菜单里也不是不可能。 没加也只能是高贵如鹰觉得鬣狗肉不好吃,绝不是不敢吃。 这么一想,金溟顿时有了点底气,这简直就是高中生和小学生的对决,就不是一个重量级,根本不用怕。 他给自己心理建设着,仿佛已经威吓住对手,忍不住昂首挺胸,连腹毛都跟着抖起来。 匍匐前行的鬣狗果然停了下来,后腿屈着,整条身子压低到快贴上了地,连吼声都小了下来,眼球看似紧盯着金溟其实是在缓慢地转动,仿佛在打量周遭的地形——鬣狗已经开始在猛扑和逃窜之间踯躅。 金溟当机的大脑忽然灵光一现,闪过他在网上看多了的猫咪打架短视频。 两只看上去凶神恶煞要不死不休的猫咪对上,伸爪子前必然先高音对决,泼妇互骂。一般其中哪个骂词匮乏的先被对方在气势上压倒,再象征性互挠两下,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架就算打完了。 不战而屈鬣狗之爪,关窍便是不能露怯。 金溟立刻决定采用这种不见血光的打架方法,毕竟鬣狗也是近危保护动物,动手真不“刑”。 他现在个头这么大,输不了阵仗。 金溟胸有成竹,把一身扁毛抖得更嚣张,双目圆瞪,模仿着白鸟之前那种你再过来我就咬死你的横劲儿,倒真有几分能唬住人的气吞山河空中霸主模样。 在近乎凝滞的对峙中,鬣狗试图缓慢后腿的动作更是增加了他的信心。 为了烘托气氛,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金溟画蛇添足地张开嘴——他此刻已经忘了那其实是喙——呲起牙来。 金溟志得意满,心里盘算再来两声男高音,要吼得浑厚有力,充满雄风,百兽之王那种样儿的,必须吓得这只小条纹立马跪下来喊他爹。 一声雄厚的鸣唳从嘴里溢出来时,金溟整个——鸟都是懵的。 金溟在心里国骂,他忘了现在自己是个鸟,被自己惊着了。 霸气外露的鹰眼闪过一瞬的茫然,而对于野外求生的兽类来说,猎物一霎那的松懈便是绝佳的扑食机会。 匍匐的鬣狗面对大自己一倍的“猎物”丝毫不见犹豫,抓住这一瞬猛地蹿起,快得皮毛上的黑白条纹都模糊成一片,冲着金溟的咽喉要害飞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横着比竖着比,怎么比都比鬣狗大的黑鸟,骤然蹲下身抱住头,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毫不迟疑,要不是他还没摸索出鸟腿该怎么跪,估计就差当场喊爹了。 老话儿说得好,路遇恶犬你就蹲下。 金溟心道,这绝不是我怂,是好人——好鸟不跟狗斗。 可鬣狗压根儿就不是犬科,祖上数十八代和狗也搭不着边儿,蹲下吓不着它。 遮挡住白鸟的背影顿时矮了半截,露出一张翻着白眼的侧脸来——不知是给气的,还是给聒的。 还真是帅不过三秒,刚才自己竟然还觉得这个东西能指望? 白鸟在一片鸡飞狗跳的噪音中撑着还能动的那只翅膀往旁边挪了挪,仿佛是觉得离金溟太近实在晦气。 鬣狗那锋利的一口咬在了金溟的翅膀上,翼角连接处的软骨发出嘎嘣脆的响声。 金溟疼得闭着眼乱认亲戚,“妈妈”、“奶奶”乱七八糟轮换着喊。他鼓着劲儿扑棱翅膀,想把鬣狗甩开,可这鬣狗像是属螃蟹的,一旦咬住便要不死不休,獠牙紧紧钳住金溟的翅膀,小小一条身躯被金溟在空中甩成狂风席卷的条纹旗幡也不肯松口。 一声鸣唳从耳边呼啸而过,金溟翅膀上顿时一松。他飞快地睁开一条眼缝,便看见一团带着红点的白纱和那条纹旗滚在了一起。 虽然一禽一兽你来我往的动作迅如闪电,但落在金雕眼里犹如按了慢放,每一帧都看得极为清楚。 先不管白鸟到底是鸟类中哪个品种,就体型来说这样天上飞的大型猛禽其实是没有天敌的,天生便压了地上跑的鬣狗一头。 而条纹鬣狗在鬣狗众多品种中又属于体型最小的,战斗力渣渣偏偏还性喜独居,自己打猎成功的几率不高,平时便只能依靠发达的嗅觉找找腐肉过日子。 这场对战胜负显而易见,金溟严重怀疑白鸟刚刚那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模样是跟他装出来的,或者说这鸟能处,有事它真豁命上。 靠捡漏为生的小可怜儿怎么可能打得过猛禽,“猛”这个字可不是随便叫的。 啧啧,这小条纹怎么这么想不开,好死不死要吃鹰,好好活着它不香吗? 金溟咂巴着嘴,觉得此情此景少了点瓜子。 他低头看见自己翅膀尖上黑乎乎的翼羽,也觉得很晦气。算了算了,有瓜子他也没手嗑。 闲着也是闲着,金溟便瞪大了眼认真观察白鸟的动作。虽说从小老师就耳提面命打架不是好孩子,可他现在是一只鸟,学学怎么打架,可能是件很有必要的事。 嚯。 哎哟。 欸。 金溟扶着一棵老树,边偷师边捂着眼睛替打得投入闷头不吭声的两位配音,或者更准确说,替一直挨揍的鬣狗配音。 原来猛禽打架和鸡鸭不同,不全靠啄。 白鸟即便翅膀折断飞不起来只能在地面上扑棱,也不妨碍它逞凶斗狠,绞肉机似的尖喙和那双雄壮有力的爪子便是最好的武器,死死攫住鬣狗咽喉时爪子上嶙峋的跗蹠仿佛闪着寒光,让金溟不由想起夜间在草丛间游走的蛇的鳞片。 鹰可是连蛇都吃的物种。 金溟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往老树后面躲了几步。他越看越觉得背脊发凉,脖颈上的羽毛早已不受控地炸成了甜甜圈,在白鸟卷起的战斗罡风中瑟瑟发抖。 金溟在《动物世界》里不是没见过野兽捕食,可隔着屏幕看和身临其境,差别还是挺大的。其实现实中金溟连杀鸡宰鱼都没怎么见过。 眼见胜负已定,鬣狗根本就是在单方面挨揍,毫无还手的可能,实在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 鬣狗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背水一战似的在翻滚中把全身卷成一把锤子,狠狠撞进白鸟的腹部。只是距离太近,积蓄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撼动白鸟坚实的身体。 然而白鸟却忽然发出一声凄厉而虚弱的鸣唳,爪子脱力似的松开了鬣狗。 鬣狗趁机挣脱,它胸腹的毛基本被白鸟的钢爪薅秃噜了,便挺着血肉模糊的胸脯立刻翻身跳起来。 战局瞬间逆转,带着血丝和涎液的獠牙猛扑白鸟的咽喉。 白鸟似乎再无还手之力,疲软地歪在一棵倒地的树干上,连胸口的起伏都微弱起来。只有那双眼睛里的狠戾显露出它宁死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铁骨,弯钩似的尖喙已经瞄准了鬣狗的眼睛,只等鬣狗奔起的身体靠近时就要用尽最后一口气啄上去。 风起云涌,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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