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陈方摆手摇头,极力推却,“我不敢居这个功,这是……” “我知道,”军人抬起右手朝陈方嘴前虚按了按,示意他不必再说,“等你的试验再有足够的把握,我会尽力斡旋,给他一个机会。” 陈方此刻才惊觉这是一位可以在北方基地拍板的人物。他松了一口气——金溟被军事法庭判了死罪,这件事从没改变过,只是从立即执行到暂缓执行。 他一边盼着自己早点成功,一边又怕实验室不再能成为金溟的保护所。 海凌醒来时在一个陌生且冰冷的房间,除了身上的衣服还是自己的,身边没有任何他熟悉的东西。他捏着袖口在口袋里暗自摸了摸——徽章还在,那颗糖果也还在。然后他才听到身旁和头顶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 他站起来,眼睛环视一圈,确定这是一个不太寻常但并没有陌生感的十人间,五张钢制上下铺,没有梯子,墙根儿十个马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睡上铺就自己想办法跳上去,比两个他还高的上铺。 此刻十个铺位里只有三个和他一样大的孩子,都在呼吸平稳地熟睡着。 海凌神色自若地再次坐下,他对这里完全没有警惕的必要。这是部队的房间——在他说出自己想当特种兵时,黎青为了吓退他也是考验他,向他狠狠地描述过当兵训练的辛苦。 而仍旧睡着的另外三个小孩,虽和他不是朋友,但他记得第一次来研究所体检时便隐约见过,后来他这个年纪体检的人数越来越少,更突出了这里几个人的熟稔程度。 记忆力也是一个优秀军人该有的能力。海凌对自己的反应更加满意。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部队中,但总该是不用害怕的。海凌摸着袖口里的那两枚都是让他暂时保管的徽章,再害怕的事情他也已经经历过了——虽然一个是不能再提的名字,一个是不知道名字,但他们曾经的安抚和勿须理由的慈爱早已让这个幼年罹难的孩子长出一颗顽强而热爱生命的心。 可海凌坐在屋里,总觉得自己背后发凉。于是回首一摸,发现自己左侧的衣服破了个大洞,脖子一摆便能看到里面空荡荡没着落的后背。他又转头看右边,对称着同样一个洞…… 在海凌还在想自己衣服什么时候破掉的时候,一个军人穿着的人打开了门,环视一周,见只有他一个醒着的,便点头示意他跟过来。 接下来海凌又见到了一个更加熟悉的陌生人——每次体检都会让他有一种被窥视感的人——听别人都称呼他为陈博士。 近距离面对的时候,陈博士看上去和蔼了一些,眼里是殷殷希望,海凌被问了很多问题,他非常努力地做出最谨慎的回答。因为陈博士激动之余感叹了一句,你的回答可能会救一个人。 海凌不知道他的话能救谁,但无论是谁,他都会因此骄傲。 接着便是又一轮的体检和注射,人已经在部队里,不需要再掩人耳目。 此刻海凌才明白了自己以前的多次注射未必全是所谓的营养液,但袖口里的那两枚徽章让他对部队充满了信任和向往,因为在观察期间他们——他和后面陆续加入的九个人——已经开始接受军人的基础训练。 他已经是北方基地的军人,这是一份不容置疑的骄傲。但他能隐约明白,因为某些现在还不能解释的原因,他只能秘密留在部队中,连黎青都只能托往日的队友悄悄给他送点东西,但随即便被发现,上级对他们的保护或者说看守又加强了一层。 直到两年后的某次高空训练里,他遽然展开了双翅。直到落地,他才相信自己真的有了一双翅膀。 只是不是金色瀑布那样耀眼的颜色,而是十分符合冻土层作战的白色带着花斑的翅膀。 此刻海凌终于明白他被秘密隐藏的原因。 他跟姜明学习时便已经发现,变异生物不止在跟北方基地打实战,还有网络战,而且对方似乎十分熟悉姜明的手法。 对海凌他们的研究,不容任何觊觎,只有彻底保密,才能安全无虞。 等海凌能够完全自主掌控基因排列,已经是十年后的事。新人类的基因进化已经毋需保密,北方基地的每个人都得到了更新更快更好适应的助进化注射剂。 整队的新人类在与变异生物的几次交手中打得它们猝不及防。 甚至海凌在某次战争中竟然出现动物拟态反应,这又成为了陈博士新的新人类进化研究课题。
第106章 可以 十年足够发生很多改变, 在保卫战后身心俱损的黎青已经搓磨到生命的尽头。因为海凌的保密原因,黎青临终前被接到部队医院,由海凌陪伴他最后的时光。 “给他了吗, 你见到他了吗?”黎青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海凌的手腕, 人已经陷入半昏迷, 只是重复着,“给他!” 海凌明白他的意思,一直点着头,一遍又一遍喊着“爸爸。” 既知道这些呼喊是无用的, 又只能无力地喃喃喊着。 黎青紧握着海凌的手慢慢无力松开来,手背碰到了海凌袖口里那枚带着抓痕的徽章。他遽然睁了眼睛, 微抬脖颈,反手捏着那枚徽章, 浑浊了多年的眼睛露出一丝精光,又说了一句“给他吧。” 接着头又因无力而重重摔回枕头上,在满足的微笑中长眠而去。 海凌只当养父听到了他的应答,相信他一定能够完成,才如此满足而去。只是那时的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任务,他一生都没来得及完成。 当海凌能自由走出部队站在研究所大门底下,透过监控看着姜明时,姜明没有任何为难便给他解除了研究所地下室所有的网络警戒。 那不是因为给他多一点时间他便能破译密码和调整监控, 而是因为地下研究室早已人去楼空, 撤除了警戒防御。 陈博士的新实验室在部队里,方便他就近观察部队里优先进化的军人。 他曾偷偷向陈博士打听过, 对方好像并不太惊讶他所知的事情,只是警告他, 如果不想冷冻舱里的人出什么问题,最好一个字也不要再说下去。 姜明和陈博士的陈述几乎一字不差,语气神态仿佛他们正走在一根钢丝的两端上,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种默契的平衡。 海凌隐晦地感觉出,似乎被所有人遗忘,才是对冷冻舱里的人最大的保护。 ** “对不起,盒子叔叔。当时到了中部,冷冻舱已经显示电量不足,无法再支撑一次开启,我也无法确定开启后你的机能状况会怎样。” 海凌抱歉道,“本以为我接了妻儿可以再回去的,结果……。” 结果——北方基地因为大爆炸成为至今放射性物质仍未消散的无人区。 军人们无一逃亡,抢险救灾的路上尸骨无数。 军人中只有海凌接受过网络工程方面的专业学习,他建议将以前的保护塔改造成过滤放射性物质的净化网,这项工程比以前与变异生物的对战来说更加浩大而艰巨,北方基地的最后一批军人在北极圈上靠着自己的血与肉为整个地球的生物织起一张坚韧的保护网。 “为什么会有大爆炸?”金溟终于忍不住问道。 “上层中一直有人在平衡激进派和休养派,斡旋的结果是将你秘密冷藏,以后再决定你的去处。也许是希望在某个时机能让你默默回到人群中。”海凌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具体细节,只知道激进派要求拿出陈博士最初的培养基尝试改造所有动物,控制所有动物的进化为人类所用。这已经不是单纯为了对战变异生物了,这是……” 这是更大的野心。 也是更大的灾难。 海凌停顿了一会儿,后继无力般歇了口气,“休养派为了反对激进派,打算直接销毁培养基。那位大约是预料到无法再继续平衡下去了,提前给我们小队派了秘密任务,我接到时才知道是将你护送到中部。” 那位说,“解决不了的问题,也不该是立刻毁灭掉。” “还好我们完成了。”海凌微笑着,用短短七个字便带过了路上被休养派和激进派共同夹击的所有艰辛与几十年的妻离子散。 作为队长的他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到了中部,打开冷冻舱,或者继续存封,由他来相机行事。 他把这个权利交给了虎傲天,虎傲天选择了顺其自然。他不反对真的有人或者一个机遇来唤醒沉睡的金雕,也不介意自己耗时耗力地一直守护着这个冷冰冰的冷冻舱。 走过一条路并不难,但选择走上哪条路却很难。 没有人不愿意当救世主,但同样的,没有人愿意先上火架。 “盒子叔叔,我死后请你把我葬在这里,”海凌抚摸着那枚带着划痕的徽章,“等我知道怎么找到他时,他已经被执行死罪了。我注定要辜负金队长的嘱托,就让我戴着这枚徽章去向他解释吧。” “我想我的妻儿应该已经安全离开这里了,”海凌满足地微笑,“我的身魂一直守护这道屏障,这样他们在哪里都是安全的。” “大爆炸的时候你们失散了?他们叫什么,长什么样子,我去帮你找。”金溟急急忙忙地站起来,一直托着海凌后背的手一撤开,海凌晃了两晃,瘫坐在椅子上,已然油尽灯枯。 “也好,”海凌从左胸内兜里掏出一块精致的小怀表,“给你。林怡、海……海玉卿。” 怀表里有着一家三口的合照,一对年轻的夫妻抱着一个小娃娃。 如今已隔多年,小娃娃的长相怕是对不上了。 但金溟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海玉卿! “我来找我的爸爸!”海玉卿的话萦绕在耳边,那竟然不是骗他的。 “我知道他在哪儿,他落我一步,应该很快会到这里。他的拟态是一只雪白的海东青,一定是他。”金溟用力喊着,似乎这样便能传递给海凌一些力气,“一定是他。” 海凌果然如得到了力气般紧紧抓住金溟,“你见过他?” “在中部,他一直在中部生活,他……很好。”金溟的声音柔和下来,眼底多了一丝眷恋,“他很勇敢,但做事又很细致,这一点和你很像,”金溟仿佛闻到了草莓的香甜,“我还没有见过他的人形样子,但我想我一定会很喜欢。” “中部很好,多谢你照顾他,”海凌大喘着气,浑浊的眼睛里努力露出一丝异彩,“但不必找他了,我几乎没有参与过他的成长,大概他已经习惯了没有我。如今我已苍老如白骨,又何必让他来承担今天这份难过呢。” 金雕飞离了诺贝利,在众多冰茔中又留下一冢,冰茔里是戴着战鹰徽章的海凌尸骸。 激进派急功近利,得知培养皿丢失后,过于冒进使实验品失控产生了核能大爆炸,海凌回到北极时放射性云团已经逼近北极圈,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像以前的洪水一样淹没整个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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