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学会追踪敌人,首先要学会甩开追踪。队长一对一地教过每一个队员,他手把手地教过……另一个人。 据他所知战鹰队的队员还在职的拢共那么几个,打散了分到其他部队,不是在外出任务,便是在与研究所毫不相干的地方。队长火化时更是他亲眼所见。 黎青花了几天时间,再次确认了所有的曾经战友都和研究所毫无瓜葛。他抚摸着袖口里的徽章——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剩下的可能……不,黎青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如果是他……研究所会对他做什么? “我……来找……朋友玩……”海凌自知理亏,吞吞吐吐。他被姜明揪住的时候能梗着脖子拳打脚踢,但一个小孩子对来自父亲的权威——即便只是养父——仍旧无法抗拒。 “你朋友叫什么?”黎青让海凌站正了,蹲下身问。 “玩”这个字一下子让黎青放松下来。还能和小孩一块玩,想必不是他想的那样血腥残忍。 “不知道,”海凌怕黎青以为自己认错态度不够端正,立刻补充道,“他说他没有名字,让我随便叫。” 黎青,“那你叫他什么?” “叔叔,”海凌咬紧了牙拼命摇头,几乎要哭出来,“我们有约定,里面的事情不能跟任何人说。” “好,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是个好样儿的。”黎青也不难为他,“但作为你的监护人,我有权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摇头或者点头,这不算食言。” 海凌眨巴着马上蓄满泪的眼睛,点了点头。 “你的朋友年纪大吗?”黎青只擅长被人套话儿,完全不擅长套人话儿,冥思苦想半天不知道该怎么问。 海凌摇头。 “那个子高吗?”黎青挠头。 海凌继续摇头。 “皮肤白吗?” 海凌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嘀咕,“叔叔,我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高矮胖瘦。只是在跟一个显示屏聊天。” 他心里腹诽一句,其实连他这个朋友是不是人,还是只是姜明弄来的机器人从一开始就逗他玩的也未可知。毕竟当他学会姜明让他看的那些编程知识后,才意识到整个研究所一直都在姜明的眼前,他坐在终端前,随时可以控制每一处场景。 “……”没见过面儿……显示屏…… 黎青猛然前倾,直接跪在了地上,他紧紧握着海凌的双腕,声音几乎失控,“屋子里布满各种颜色的线,连到一个大黑匣子里?” 海凌迟疑地点点头,又纠正了一点,“匣子也没有好大,可能装我正好。” 黎青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想到了那个所有不可能中的唯一可能…… 可是……可是为什么是一个小匣子。他见过队长在研究所配合研究的场面,那些科研人员恨不得把人从头到脚地解剖开来,看看到底怎么发生的变异,如何才能复制。 坚强如队长之人,从实验室出来都要浑身打颤、汗如雨下。 金溟回到北方基地的那段时间,只知道他的回来没有得到任何仪式上的行动或者语言,只有冷冰冰的屋子和他自己。 那个该是他唯一的亲人的所谓父亲,几乎没进过家门。偶尔回来也只是在客厅遇上了便跟他打个招呼,,多一句话也没有。遇不上也只让他听个开关门的动静儿便回屋倒头就睡。 黎青一直想告诉金溟,队长为了拒绝上层对金溟去研究所的指派,加大了自己被研究的频次。因此他总是积极撮合他们父子和好,可又苦于不能说,队长也不让说——若只是些小小的牺牲,反倒容易感动和好;若是肯为人牺牲巨大的,又怎忍心让他心疼愧疚呢。 黎青木然站起来,行尸走肉般回身离开。海凌跟在后面,给他拍了拍他屁股上的土。 北方基地虽然建在北极中心,但经过生态改造,在保护罩内的生态和气候与正常春秋季节别无二致。 黎青仍然没有反应,径直朝西北走去。海凌叹了口气,默默跟上。西北方的公墓里,埋葬着所有在七日保卫战中牺牲的人,军人、平民;老人、小孩……和一个小女孩。 黎青感觉到一只小手捏了捏他的手心,又把他的手指捂成拳。握成拳时手心便多了一个硬圆球,有点扎手。 那是一颗彩色玻璃纸包的糖果。 “爸爸,”海凌仰起头,望着已经停下来的黎青,“我以后可以这样叫你吗?” ** “糖果?”金溟捧着那个小盒子,里面的彩色玻璃纸在褶皱的地方已经斑驳掉色,就像溅在身上的血渍,被抹成一条条细痕。他不敢相信,连盒子都不敢靠近,双手捧着往远处递,颤声问,“给我的?” “父亲说,‘如果疼,就让他吃块糖。这是妞妞要给他的’。”海凌喘了一口气,贴着墙坐正了一些,“对不起,盒子叔叔,这句话我今天才能转达给你。” 第二天放学后,袖口里别着两枚徽章的海凌晕倒在研究所外百米的地方,手里还紧紧捏着一颗糖果。 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件事情,研究院如此重要的地方,即便资源再紧张,又怎么会让大批的小孩闹哄哄地一次又一次来体检呢。
第105章 进化 人类历史上不会忘记, 海凌就是在那一天成为了北方基地人类基因研究试验里第一批成功改变DNA分子结构的人。 也就是说,北方基地拥有了上帝的能力——改变基因排列顺序——创造新的人类,或者准确来说, 缩短人类的进化时间。 和不能再被提起的金队长一样的, 拥有翅膀和适应空气能力、体格强健的新人类, 甚至是后来的能自主通过基因不断地排列组合改变形态的新人类。 地球不会为接纳人类而改变,从地球还是太阳星云的一部分时,从太古宙时,从单细胞的繁衍开始, 只有进化才是一个种群存留的唯一方法。 在海凌第一次来研究所体检时,便已两方被选中, 随后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反复进行过心理评估和体能预测,继而被注射了针剂。 那也是陈博士第一次将有所把握的实验成果用在别人身上。 北方基地的人文宗旨从来没有改变过, 这件事能通过上层的审核,最低限度是即使失败也对被注射者没有任何影响。 而且保卫战后人口急遽锐减,尤其是军人和各军工方面的人才,筛选体格条件优良的幼苗加紧培养也是军方的需求。 为了免除公众的无端恐慌,以及保密需要,筛选目标和实验注射一直以体检为由秘密实施,甚至连颓废中不忘警觉的黎青都没有察觉出什么端倪。 毕竟孩子才是人类能继续存在的未来,再多重视都不为过。海凌想入伍,只要条件合格, 部队肯收, 他没意见,这是北方基地的公民义务与骄傲。 上层敲定的这个严苛底线让陈博士的研究更加缓慢而艰难, 他只能利用手里仅有的条件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直到确认注射剂绝对安全, 即使失败也不会损伤任何一个被军方看重、将来会着重培养的孩子。 针剂迟迟没有反应,陈博士以为那又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为了缓冲注射液带来的不适反应和不良影响,从第一次注射,第一批不知情的试验者一年内只完成了四次注射。 第一批一共十个同岁的孩子,体格检测也基本在同一水平,都是能经受高强度军事训练的好苗子。 但整整一年,十个孩子没有出现任何异于常人的反应。 陈博士没有灰心,孤独地走在自己的研究之路上,在研究所层层防备的地下实验室里,只有他和他的助手伙伴,也是他的试验品——自愿成为培养皿和培养基的金溟身上不断进行尝试、配制、提取…… 海凌的突然晕倒让已经开始动摇的陈博士看到了希望,他匆匆赶到检测室时,军方已派了人来等待海凌的DNA分子结构报告,和他的焦虑相比,军方来人显得稳如泰山。 陈博士醉心于实验室,对其他事便不那么敏感,他只见来人身着便装,没有肩章,连个勤务兵都没有。难以判别对方的职位,他便点头示意了一下,算是打个招呼。 如钢铁般的军人已有些年迈,他本不必亲自来。但他的年轻的、生命才刚刚绽放的警卫员死在保卫战中,此后他拒绝了重新分配的警卫和秘书。 “年轻人该去年轻的事,该轻狂便轻狂,该张扬便张扬。而不是保护我这个糟老头子。”他曾如是说,“我们这些做大人的,该是我们来护着他们,叫他们做事不要束手束脚。” 此刻他主动走来,紧握着陈博士的手,不免热泪盈眶,“你成功了,孩子们将来有希望了。我替孩子们谢谢你。” 陈博士成功复制出了穆兰和赤道研究所一起研究出的DNA分子结构,能够改变人类的身体结构,跟变异生物一样能够完全适应已经变了的地球。甚至比变异生物多的那1%更为强大,这是后话。 赤道基地当初的本意是研究变异生物,让它们像猪牛羊一样被人类驯化成听话可用的家畜,成为我们的“伙伴”。 这是文明的说法。 穆兰在研究中发现变异生物与人类的DNA相似高达99%,就像黑猩猩和人类有98.6%-99%的DNA相似度那样。 但准确来说,其实是人类身体里的所有分子结构都能在变异生物身上找到对应的排列,而另外1%,是变异生物独有的。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是一个变异生物文明的时代,那么它们会指着人类说,“瞧,这就是和我们DNA相似度最高的动物,只不过它们和我们选择了不同的进化方向。” 也许人类只是他们眼中的“白猩猩”、“黄猩猩”…… 在赤道研究所金溟并没有资历参与实验,但实验室并不对他关闭。在研究所,他帮忙搬过许多原材料,复印、打印过很多当时还看不懂的东西,在他们拿着各自的科研数据激烈争吵时一边听着一边蹲在门口给小透解释人类的语言…… 这些并不是他最大的价值——他见过许多试验品的反应,或者说,‘结果’——在陈博士的秘密实验室里,金溟可以在自己的身体上摸索当年赤道研究所已经进行过的试验反应,这才是他最大的价值。他可以让陈博士在他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地试错,直到找到穆兰当年的研究成果,直到他死去。 在穆兰被赤道基地禁止与外界联络前几个月,一向只关注生态环境生命物种的穆兰突然联络了远在北方基地的陈方,向他询问了许多人类基因的问题。紧接着,就出现了穆兰论文被压了下来不许发表的事件。 那篇论文在被销毁之前,金溟读了一半,他记得穆兰把陈方标了二作,那说明当年陈方的回复对研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同样的,陈博士凭一己之力用远超赤道研究所所有人合力研究的时间把试验做成功,其中有穆兰的奠基,和金溟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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