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忱看着他消瘦的脸就头疼,拿着一碗鱼片粥,说他喝一点,他让人去想办法。 可宋闻璟乖乖喝了,没多久就吐了,他本来就没什么胃口,一通折腾下来,甚至只能靠打点滴维持身体不倒下去。 他也很想睡觉,可是夜里总觉得心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几日后剧痛褪去,心脏像是被无端挖空了一块,空洞的感觉让人无法集中注意力。 仿佛所有的能量都被抽空。 宋闻璟反复回想和奶奶最后那段谈话,他觉得是自己的错,他不该那样就跑出去。 明明在奶奶最后的时光,他未曾说出口的“我爱你”变成了内心的刺,拔不出,只能留在那里发炎化脓,一触碰就是一道伤口难以愈合。 应忱的办事效率非常之高,赶在奶奶下葬那天解决这件事。 宋闻璟听他说这棵树几年前被拉进“古树名木保护工程”,周围还拉了保护栏,位置就在那栋房区背后,虽然平日里少有人经过,可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让奶奶下葬。 应忱难得也会说委屈一下奶奶,他看着宋闻璟突然没来由变了个话风:“光明正大也行,我回头……” “不用了。” 时间选在了凌晨,应忱自己带来的人去做的,天下了雨,泥土湿润,都穿着雨衣筒靴,要爬一段路。 大榕树周遭的泥土硬实,好像是被修缮时周遭糊了混凝土,每一铲下去都仿佛在与顽石较劲,应忱挖的第一铲,选了个位置,而后让他们开始动。 这棵树长得很好,枝干蜿蜒盘旋,树冠宽广而浓密,如同巨人的手臂,向四面八方伸展。 所以奶奶说他时常待在那棵树下,她到底说的是哪一个宋闻璟。 谁也不知道。 宋闻璟抱着骨灰盒坐在车内,应忱让人提前做了法事,他倚靠着车门,夜色在他身后铺展开来,仿佛一幅深邃的画卷,他姿态慵懒而随意,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烟,指尖那点星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宋闻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应忱指尖那点星火吸引,仿佛那是他视线中唯一的焦点。 烟雾在应忱的唇边缭绕,夜色渐深,烟也快燃尽了,他轻轻弹了弹烟灰,那点星火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最终熄灭在黑暗中。 Alpha突然撑着车门,目光定定地看着宋闻璟:“怕吗?” 宋闻璟像是短暂地回过神,而后摇头。 他想没有应忱,他大概也会选个深夜过来自己挖个坑把奶奶埋进去。 这里清净,没人会来打扰奶奶。 奶奶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在这。 应忱问他为什么偏偏要埋在这,在墓园多好,起码有人定期清理,在这里连立个碑都不能立。 宋闻璟不知道该怎么说,突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等走近了。 是林阳。 他神色难看,上前问应忱挖多久了。 应忱:“你怎么知道?” 他想到什么,收了他钱的那个什么主任也姓林,是这个什么工程的审批人。 “你们挖的哪?” 与此同时,在上面挖坑的人,突然有个人有些慌张地下来,在应忱耳边匆匆说了句什么。 应忱脸色一变,而后死死盯着林阳。 车门被哐地拉过去,宋闻璟被吓了一大跳,外面应忱抓住林阳的衣领将他按在地上,两人差点直接动起手来。 宋闻璟只听见应忱说你干的?隔着玻璃听不真切。 宋闻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拍打着车门,想下车,才发现车门被锁,没多久林阳朝着应忱说了什么。 应忱松手,林阳愤愤推开他,两个人身上都是泥。 直到车门被拉开,应忱从宋闻璟手里夺过骨灰盒,开口时声音有一丝紧绷:“你就在这待着,不许动。” 宋闻璟被锁在车上,他敲着车门,叫应忱的名字,使劲扯着把手,可是怎么都打不开。最后他也彻底没了力气。 他抬头看着如同乌盖的树顶,仿佛能一口吞将他吞噬掉。 宋闻璟盯着那黑洞洞的远处,喃喃开口道:“所以我究竟是谁呢?” 等到应忱他们收尾结束,应忱打开车门,而后让宋闻璟下来去磕个头,他们就走。 宋闻璟:“……我磕几个够呢?” 应忱揉搓着他的脸,入手一片冰凉:“说什么呢?象征性地磕几个就行了。” 林阳也下来了,他垂眸欲走。 宋闻璟跪在地上,实实在在地朝着某个方向磕头,他像是不知道停,应忱把手垫在他的额头,把人抱起来说:“够了。” 天光大亮,宋闻璟茫然地靠在车窗上,应忱也是一身狼狈。 他回去后,寒朔替他把额头的伤口清理了一下,眼睛瞥见了他袖子下有几道划痕。 他留下一管消痕的膏药就出去了。 应忱已经在联系回陵市的事宜了,宋闻璟说他想奶奶过了头七再走,应忱目光沉沉起伏,说不行。 宋闻璟抿着唇躺在床上,痴痴地说他不会回去的。 应忱只以为他闹脾气,说这由不得你。 宋闻璟不能呆在这里。 等到一个人的时候,宋闻璟拿着手机联系了林阳,应忱没空看着他,电话接通的那一瞬。 “……闻璟?“ 宋闻璟开口问:“那里还埋着真正的宋闻璟是吗?” 林阳:“……你怎么……” “我要走了,林阳。” “……再见。” 宋闻璟想,所以林阳喜欢的是哪一个人,是顶着宋闻璟名字的流浪者还是宋闻璟本人。 他蜷缩在被子里,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那种冷,是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冰冷而刺骨,热量似乎无法渗透到他的骨髓深处,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 他的人生,像是一张被涂改过无数次的画布,每一笔每一划都不属于他,而是别人留下的痕迹。他每次试图在这画布上寻找属于自己的色彩,却发现那些色彩早已被别人涂抹得模糊不清。 他是一个连梦境都支离破碎的人。 他们离开那日,宋闻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应忱告诉他,以后还会陪他回来的。 宋闻璟上车的时候,看见了撑着伞的林阳站在那里。 应忱催促他,Alpha对林阳没什么好脸色。 直到车辆驶出翠谷镇,路过那矿区,宋闻璟突然叫停司机说他想要下车看看。 “奶奶说她年轻的时候就在那里工作。” 应忱说可以。 应忱让人跟着他,他母亲又给他打电话了,他烦躁地听着她在电话那头的话,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宋先生,不要! Alpha挂掉电话几乎是狂奔跑向声音发出来的地方。 宋闻璟一个人站在废弃的矿区厂房,不远处是慌张的保镖,他一只脚踏出了围栏上,只要往后多退一步,就能看到脚底下摇摇欲坠的地面,底下一层木架子的支撑柱已经倾斜,有风穿过,木架子便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他却丝毫没有害怕。 应忱不知什么也上来了,他不敢向前,只放轻了语气,几乎是祈求一般说,别闹了,过来。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他跟应忱回去能干嘛呢? 哪里都不是他的归宿,他是个没有回忆的人,就像没有根系的植物,他早就要枯萎了。 应忱要结婚,他把他当替身,他只是个见不得光的情人而已,他早就受够了等待,甚至每一丝思绪都像是被烈焰舔舐过,仿佛轻轻一触便会化为灰烬。 应忱说错了,他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他看着应忱和那些光鲜亮丽的人同进同出的时候,他也嫉妒得发狂,可他能怎么办呢?他只是麻木了,他仰人鼻息,怎么敢去奢求偏爱。 他既不是谁的唯一,也不是谁的珍宝,他微不足道,眼看着应忱与人逢场作戏,订婚之喜,那盛大的场面,像是无情的嘲讽,提醒着他,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 他终于决定离开,然而,应忱还是不肯放过他。 “宋闻璟,我们不走了,好不好,你过来。” “你骗我。” 宋闻璟拿出偷偷藏在袖间的折叠小刀,摸到侧颈被植入芯片的地方,划了个十字架口子,他想上帝原谅我,原谅我的懦弱,其实最应该死的是应忱才对,可他朝他高高举起武器,捅进的却是自己的身体。 血淋淋的芯片被宋闻璟扣了出来,让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Beta却笑了,他看向应忱:“我不会当你的傀儡的,也不会祝你幸福的。” 雪白的脖颈往外淌着血,Beta往后倒去,像一只坠落的风筝,他的目光中,映照出应忱那惊恐的神情和试图抓住他的动作,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每一帧都清晰可见。 ——砰 不知道是他坠地的声音,还是别的。 他感受到铺面炙热的火焰,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叫着,哭得那样伤心! ——兰熄! 他看见了月光下老人抱着一具尸体哀嚎的声音,她也哭得那样伤心,头顶是巨大的仿佛幕布一样的树荫,他躺在地上却觉得好累,头湿漉漉地往外淌着什么,好像是血。
第35章 虚假的宋闻璟重新睁眼 那是个没有名字的人。 跟随着翠谷镇输送矿产的货车来到这里。 他头发过长, 脸上脏污得看不出原本的面目,身上套着件宽大的男士外套,有孩子欺负他的时候, 他就爬到那棵树上, 也不知道怎么爬那么高,目无表情,幽幽地盯着他们,看得人背后发寒, 他小腿垂落下来,远远看去白得像是尸体。 李英华那时身体还尚有余力, 矿区裁人,许多人的饭碗都丢了,嚷嚷着要把拿一把火烧了矿区办公室,有些人都快崩溃了, 说不定还真做得出这种失心疯的事。 她叹了一口气,推着车离开了, 李英华两个儿子死在矿区,赔偿款也没给多少, 她愤恨过, 闹过,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可没有人理会她一个Omega糟老太婆。 她推着一个小板车每天出摊卖些自己织的手工艺品,而后捡些废品补贴家用。 有一次回家时就看见了那个流浪的年轻人, 听说是个Beta, 如果是个Omega早就有人管了,不至于大街小巷地流浪。 又听说有人带他做个检测, 他逃了出来。就没人管他了。 李英华在吃自己早上做的饭团,那人就盯着她, 她从碗里拿出另外一个饭团放到一边的石台上,没有立刻起身离开。 只见那个流浪的年轻人盯着看了几眼,而后皱了皱眉头,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说脏。 李英华说:“你还嫌脏?” 自己都脏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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