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天字坊是这么好待的吗? 闻管事将茶杯放下来,茶杯底部和木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闻甲见闻管事表情阴鸷,连忙一脚踹在闻乙屁股上,然后跪在闻管事面前。 “管事息怒,闻庚那厮怎么能和管事比!但是管事!闻庚确实与天字坊的丫鬟频繁接触,他还没进天字坊呢,就敢包庇闻癸,在坊内拉帮结派,如果进了天字坊,还不知道要将我们怎么样呢!” 闻甲几句话说中了闻管事的心思,他对闻庚的前路百般阻拦,闻庚那小子看着老实实则心眼颇多,如果他爬上去了并且知晓了此事,指不定怎么报复他。 “闻癸的身体恢复得如何?”管事突然问了一句。 闻乙捂着屁股:“他好得很!在屋里躺了大半个月了!也不去上工,天天到了饭点儿就先去排队抢包子!” 这几天闻癸病情好了不少,能下地了,这病鸡崽子一样的家伙,起得倒是早,饭堂子还没开呢就蹲在那守着,然后把包子热乎乎地给闻庚带回来。 还给闻庚洗衣烧水,比最狗腿子的狗腿子还要狗腿子! 黄坊中的人看多了自然眼热。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闻庚一个人帮闻癸干完了所有的活,闻癸想要报答他也无可厚非。 “哦?”管事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闻甲,你来说。” 闻甲灵光一闪,懂了管事的意思,他连忙道:“闻癸病入膏肓,指不定这两天就要死了,连带着照顾他的闻庚也害了病!这病会传染,疑似城外疫病,为了坊内其余人的健康,请管事下令将他们逐出去!” “不能逐出去。”闻管事道,城中害疫病可是大事,上面一定会派大夫前来查看,说不定还会怪他看管不力,“但是此病确会传染,不如将他二人移至柴房,好生养病。” “闻甲,这件事你得好生办啊。” “是!” —— 闻庚今日又去天字坊送了皮子,那小丫鬟和闻庚混熟了,话也多了起来:“我给你说要收拾利整些了吧,不然那些守卫不会放你进天字坊的。” “最近主子们都需要许多好皮子,我听说是因为城主要开万影会了。” 万影会是城中最大的盛会,每三年一次,当日入夜,城内将点燃万盏灯火,城主将邀城民及天、地、玄三坊之人共赏皮影。 唯独没有黄坊。 原因是黄坊之人操劳辛苦,其中的奴隶大多长得也不太体面,恐惊扰城主。 “哦,你还没去过呢,闻庚,我觉得你一点儿也不像黄坊中的人,如果在万影会之前你进入了玄坊,我们就能一起参加万影会了!”丫鬟说得有些害羞,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闻庚,“你长得这么好看,到时候一定能进入天字坊!” “我有幸进入天字坊当差,就是因为我的主人夸我皮肤白呢……” “你不是坊内的人?”闻庚有些意外。 “不是,我原本是……”丫鬟歪着脑袋顿了半晌,却想不起来自己以前的身份了,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哎呀,我进来太久都给忘了。” 闻庚点头,不置一词。 黄坊与天字坊相隔甚远,待闻庚回到六所时已是傍晚。 他还没踏入院门,就听见里面有人叫嚣。 “我告诉你闻癸,今日你是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闻乙高声骂道,伸手将瘦弱的少年从屋子里拽出来。 闻甲瞪了一眼观望的其他人骂道:“这是管事的命令!还愣着干什么!把闻庚的东西也拿出来!” 有人抱着闻庚的被子有些犹豫,闻乙见状便一把抢过了闻庚的被子,将他的衣物一起丢在了雪地里。 这时,一道瘦小的人影扑了上来。 “啊!贱货!”闻乙甩了闻癸一个巴掌,捂着流血的虎口骂道,“竟然敢咬老子!” 瘦小的闻癸被他一甩,重重摔到了地上,他不顾身上的疼痛又爬起身,再次咬住了闻乙的手掌。 闻乙见紧紧咬住自己的闻癸半张脸都是血,一半是摔的,一半是他手上流出的,那模样和厉鬼没什么两样。 “啊——”他惨叫出声,更加用力地抽打闻癸的头部,但无论怎么打,闻癸都没松开过牙齿。 这让闻乙想起传言,说是蛇这种东西记仇得很,就算是身体和脑袋断成了两截,蛇头也会飞出来咬人的手指。 “嘭”地一声巨响,院内的众人都回头,只见男人一脚踢开了院门,手上还挂着个药包。 那院门是刚修缮过的,闻庚一踢之下,院门摇晃两下后竟然掉了一扇。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他语气平淡地问道。 闻癸听到闻庚的声音这才肯松口,下一瞬间就被闻乙再次掼到了地上。 一旁的闻甲见到他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闻庚,你看闻癸病了这么久都没好,管事担心他将大伙传染了,现在正让我带他换个单人的小房间好好照料呢。” 说是单间,但是六所里的人都知道,这单间指的是废弃的柴房,连门都没有,别说好好疗养了,在那睡一晚上,没病都得吹出病来。 “至于你,和闻癸待了那么久,也有感染的风险,不如一起搬入单间,你们俩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料。” 闻庚一声不吭地盯着闻甲,慢慢走近他。 闻甲被他极深的瞳孔看得背脊发凉,咬牙道:“这是管事的命令!你若是不遵守,那我只有报给管事了!” “我没说不遵守。”闻庚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对他笑了笑,闻甲这才发现这人又高又壮,俯视他的时候如同捕食的豹。 “不过话要好生说,丢我东西干什么?” 闻庚拾起地上散落的衣服,然后将它们塞进闻甲的怀里,融化的雪水沾着泥将衣物浸染的脏兮兮的,连带着闻甲的身上也蹭上了泥水。 “洗干净帮我送过来,好吗?”闻庚说道,他用的是询问的语气,闻甲却觉得若是他拒绝,闻庚会将他的头拧下来。 “还有,既然管事让你‘好好照料’我们,麻烦将院门和柴房的门一起修了吧。” 说完,闻庚将摔在地上的闻癸像小鸡崽子一样提起来,他侧头看了眼满手是血的闻乙,带着闻癸走向了柴房。 见二人走远,闻乙走上前去问闻甲:“哥,难道就这么放过他?!闻庚这人简直!简直无法无天!” 闻甲看了眼闻乙,又看了被踢下来的院门:“不然你拿他怎么办?把他逼急了,我们几个人够他打的?” 为了防止坊间人私自逃窜,这里的院门都用的是上好的门轴,关起来时几个人也别想撞开,却挡不住闻庚随脚一踢。 闻乙捂着流血的手,恨恨地说:“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 “且看他能活过几日。”闻甲眯着眼睛,看了眼柴房的方向。 —— 柴房内乱七八糟地横放着受潮的木头,连张床都没有。 好在还有一套瘸了腿的桌椅摆在角落里,还没来得及被劈成柴火。 闻庚拾掇了一下让闻癸坐在上面,又将木头移到了门口,勉勉强强挡住灌进来的风,他挑挑拣拣了几块堆在里面还算干燥的柴火,把火堆升了起来。 受潮的木头发出浓烟,把两人都熏得够呛,但是他们都没在意,在这样冷的冬天里,火能让人活下去。 闻庚在那忙得够呛,而闻癸缩在椅子上,脸上又是泥又是血,浑身上下脏的不行,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坐过来一点,把你衣服烘干。” 闻庚将火烧的更旺,从木头缝中灌进来的风吹得火光摇曳。 半晌,屋内没有动静,闻庚一抬头,就见闻癸满脸是泪,他被打的时候咬伤了舌头,声音含含糊糊。 “对不起……”
第92章 柴房 柴火哔啵的声音掩盖了男孩的啜泣声。 闻庚见到他那张大花脸都被眼泪冲出两道白痕, 忍不住笑出了声。 闻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泪还在继续淌。 “抱歉抱歉。”闻庚的声音很没有诚意,他伸手指了指闻癸脸上的泪痕, “你像一只大花猫。” 闻癸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把脸, 结果碰到了伤口, 痛得直吸气。 闻庚凑了过去,捏住闻癸的下巴:“把嘴张开,我看看狗牙齿给崩碎没。” 他哼笑道:“小家伙牙齿都没换完,咬人倒是挺狠的。不过那种东西,你咬他也不嫌脏了嘴。” 说话的男人仔细观察着闻癸的牙齿,没注意那张被泥和血覆盖的脸早已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闻癸挣扎了几下才从闻庚的钳制中挣脱出来,他只觉得脸颊滚烫, 整个人晕乎乎的。 闻庚是被他连累进的柴房, 闻癸虽然不说, 但心里却十分害怕闻庚因此恨上了他。 “他、扔你东西。” “就因为这个你咬他?”闻庚挑眉, “我又没啥值钱的东西, 扔就扔呗,你那几颗小牙,咬猪皮能咬得穿吗?” 闻癸低着头不说话, 倒是倔的很, 丝毫没觉得自己不该咬闻乙。他只恨自己没有长出獠牙,能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闻庚见他那倔驴模样就觉得头疼, 这病才好了没多久,这又被打成什么样了。 他伸手抹了一把闻癸细软的头发:“下次再遇到这种事, 就先跑, 等我回来给你做主。” 听到【给你做主】这几个字时,闻癸唰地抬起了头, 一双眼睛比星星都要闪亮。 他眼中的信任、崇拜、喜爱让闻庚不自然地擦了擦鼻尖。 “我是说,你打也打不过,不如先逃命。” 柴房里的条件差的要死,四面透风不说,地上还有雪化了以后的潮气,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朽的味道。 但是闻癸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就好像有人把一团烧着的火放进了他的胸膛,热乎乎的,只要在闻庚身边,他就觉得安心。 他甚至非常卑鄙地在心里暗自窃喜。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夜越来越深,两人的衣服都不足够抵御严寒,闻庚只好又出去拿了被子,闻癸的被子被人丢在了雪里,现在已经冻硬了,好在闻庚的还没有来得及丢出去。 闻庚进入屋舍的时候,里面没有一个人说话,十双眼睛却都牢牢盯着他。 他站在闻乙床前,闻乙的脸都吓白了。 “伤口处理没?”闻庚问道。 闻乙一愣,他不相信闻庚这么好心,却又不敢不答,他看过闻庚杀牛,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处理了。” “哦。”闻庚点头,然后在屋子里找了找,将伤药全部拿走了。 闻乙整张脸都气得扭曲了,黄坊之人地位低贱,是以药物稀缺,这些伤药都是他花自己的钱去买的。 现在却全被闻庚拿走了。 回到柴房,闻庚将药瓶打开闻了闻,确定没有问题后轻轻涂抹在闻癸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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