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眼睫还泛着湿意,这会费劲地抬起眼皮,朝着那扇闭着的门看去一眼,淡淡道:“知道了,马上出来。” 吓得站在门外的落仙仙眼睛瞪老圆。 她觉得自己要完了。 谢明不笑了。 宏德寺秋天就要下雪了…… 谢明收拾好去大堂吃饭的时候,已经恢复成了一副人模人样的模样。 衣裳整洁,墨发垂柔。 一丝先前的狼狈模样也无。 落仙仙咬着筷子和言翊小声说话:“我记得大家都说谢前辈是不穿浅色的衣服的……” 言翊闻言把头从碗里抬起来:“你又听人说了?” 落仙仙一哽。 “人都是会变的,你这会不是已经改口叫谢前辈了?”谢明撩起衣摆入座,拿着筷子正准备开吃,忽地又朝着右手边看过去。 巨大的佛像面容慈祥,看着带些神圣。 他面色不解:“你为什么要把桌子摆到这里?是觉得有个佛像看着我们吃饭更香吗?” “……”落仙仙缓缓把背挺直,说话磕磕巴巴,“我是觉得……多、多个佛像在这里……更热闹嘛。” 却被言翊无情拆穿:“是因为觉得尴尬,想靠这佛像给自己作伴吧。” 落仙仙:“……” 听得谢明笑一声:“我名声好不好哪能是你几个话本子能左右的。” 他吃饭也算得上斯条慢理:“我若是这也在乎那也在乎,怕是早就成了见人就杀的魔头,哪还能让你活到现在。吃饭吧,我原谅你了。” 落仙仙头一歪,眼神清澈:“也不是吧,你如今没什么修为,还能打得过我吗?” 谢明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朝着落仙仙看去:“……” 不愧是音修。 玲珑心。 但这是不是太玲珑了一点? 而这一看,落仙仙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学着言翊把脸埋进碗里猛猛吃饭。 刚吃一口:“噗——” 她面色怔然:“怎么这么咸……” 回应她的是言翊冷冷的目光。 落仙仙:“……” 这个哥哥像是吃什么的都很香的。 她又朝着谢明看去。 好家伙,除了米饭他其他的根本不动。 “我以前在山上都是师兄师姐做饭的……我也没做过嘛……”她越说声音越小,“山上就那么几个人,他们都不让我做饭的……” 听得谢明微微思索了一瞬:“你师从何门?” 落仙仙扒饭的动作慢下来:“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宗门,因为山上就我和我师哥师姐几个人,师傅是个喜欢喝酒的老头,我们都跟着他学本事。” 倒让谢明微微诧异。 他认识的音修其实不多,但是确实有个印象深刻的—— 落仙仙的师傅藏酒散人。 他那个时候初入世道,没过多久便遇到了这比他还没个正形的老头。当时他在酒馆里被几个男子出言不逊说长得跟个姑娘似的,也没拔剑就把人揍了个落花流水,刚一出酒馆就被藏酒散人拦下来问要不要拜他为师。 他那个时候正自负得很,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只是那老头一直缠着,说自己肆意的心境很是难得,不做音修可惜了,气得剑修本修谢明给他打了一顿。 再后来,便是听说了他是藏酒散人的消息。 藏酒散人在当时乃是音修排名第五,因为其不爱世道纷争,便随便找了个山隐居。 收徒弟什么的,都是看其心境和随缘。 也就是说,多年前他将落仙仙的师傅给打了…… 谢明眨了眨眼睛:“哦……那也挺好的。” 这世界真小。 听得落仙仙觉得莫名其妙。 三人正一筷子也不动菜地安静用饭,蓦地,寺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 听那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像是来拜佛的。 倒像是来砍人的。 谢明放下碗筷起身,率先朝着寺门口走。 落书巷的事情要结束了,他们已经在这里耽误了些许时日,接下来的日子,要朝着奉天的方向走才是。 而在这锦官的最后一件事…… “落仙仙!好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帮着外人把锦官给毁了!” “落仙仙你当真是个灾星!落书巷没了,以后锦官还拿什么过日子?!” “你如今自己学有所成,不回来保护锦官也就罢了,还毁了落书巷,你是想让我们这些可怜人死吗?!” 字字锥心,三两句话便把落仙仙架在火上烤。 谢明正觉得自己被这几句话说得迷糊不已,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身前的落仙仙倒是先开了口。 她虽心灵净透,但不是傻子:“你们和这寺庙勾结在落书巷里豢养怪物的事情我还没找你们算账,这会你们倒是先把锅甩我脑袋上了?” 谢明又朝着落仙仙看过去。 眼前的一众人其实有着很多落仙仙熟悉的脸孔。 她出生在这里,也在这里生活了几年。也许那些巷子里的邻居、街边卖糖葫芦串的大叔、还有客栈老板,都是一些她亲近过的人物。 这些人做了不对的事情,这会却拿着刀或者锄头,气势冲冲地过来,想找落仙仙要个说法。 落书巷没了,锦官的安宁也要没了。 他们将之怪罪在落仙仙的身上。 和那些……在清净山上围剿自己的人很像。 正想着,他朝着言翊看去一眼,然后撞进了言翊朝着自己看过来的视线里。 若猜得没错,言翊此时所想,应当同自己是一样的。 却不曾想那些村民丝毫没有自己做错了事的心虚与反思,反倒仍旧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锦官没有宗门保护,难道我们就该坐以待毙让妖怪杀死吗?!” “就是!我们只是保护自己有什么错!” “锦官的安宁都被你毁了!” 听得谢明虚起了眼。 这其实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事。 只是锦官无宗门庇佑,而幕后之人正是看中了落书巷与这一点,与这里的人以庇佑锦官为筹码做交易,要的便是每年落书巷开放之时,为自己挑选合适的人选去炼制妖人或者拿点什么别的东西。 书生心智脆弱,且没有修为,控制起来最为简单。就连那个大娘 ,都能在这个时候杀几个人去喂阵法里的怪物。 也解释了那大娘对砍骨头的声音那么熟悉。 好划算的交易。 谢明嗤笑一声。 “若是你,你这时候会如何?”言翊在他身侧,因为没有东西可倚,便倚着谢明,“你定然不会和这些人讲道理。” 谢明笑着:“这毕竟这么多人呢,都是活生生的人呢。” 言翊淡淡嗯了一声。 “当然是让他们自己找死了。”果然,谢明又说,“想死的人,总是会找很多方法去死的,拦都拦不住。” 阴阳怪气。 落仙仙觉得自己像听到了什么鬼话:“所以你们便将那些无辜的读书人——” 却里面一个大个子男子打断:“保护锦官这么多人只需要牺牲几个读书人,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谢明歪头。 这人他还有印象,是带头围剿落仙仙的那位。 看着在这群人里,他地位应该不低。 “锦官皇帝啊。”言翊淡淡出声。 更阴阳怪气了。 谢明弯起嘴角。 那边落仙仙也笑,笑得杀意都要漫出来:“是吗?” 她道:“你们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今年才二十有一,已在音修界有了名气。我年纪轻轻且实力不俗,宗门里师兄师姐们都宠着我,从未让我吃过半分苦头。” 她站在台阶高处,说话间垂眸而视:“那照你们刚刚那么说,你们这会拿着砍刀锄头过来想伤我,我师兄师姐们也可以把锦官踏平了?!” 她神色彻底冷下来:“为了保护我这样一个修行界的天才,杀光一个锦官算什么?你们是这个意思嘛?” 在场的村民皆是一哽。 “你这是恃强凌弱!” “对!你这是仗着自己是修炼之人便欺负普通老百姓!” 落仙仙抬手一挥,刹那间流音琴淡紫的光芒险些让那些人睁不开眼睛。 她气势十足,大声呵斥反问:“那些读书人便不是普通百姓了?!你们把自己当成什么高贵之人!凭什么牺牲别人的性命来保自己的安稳!” 谢明抬起袖子,为自己和言翊拦下那刺眼光芒:“这落仙仙是个人才。” 言翊笑着看他:“阴阳怪气还是真心实意?” “当然是真心实意。”谢明借机在言翊侧脸印下一吻,“她有上位者之姿。” 他亲完还不忘感慨:“大袖子就是好,严严实实。” 言翊:“……” 有的时候,谢明真的让人挺无助的。 而那些村民定然也不会就这么被这几句话唬住,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会便打算动手了。 谢明眼眸凝了凝。 他当然还没有忘记,那将他们带去落书巷的光头这会还没个音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毕竟那青铜鼎都被自己毁了,那光头心脉都怕是要被那冲击冲到近乎炸裂。这时候应当是躲在某个地方苟延残喘,提着口气修养。 若是猜得不错,应该还在这寺中。 不然这群怕死的人为何会敢拿着锄头和刀就来找他们几个修行者。 落仙仙先前在街上展示实力的时候他们又不是没看到。 “去不去抓光头?”谢明又朝着言翊凑近一点,“这热闹也不好看。” 言翊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那么大的阵法若是没人撑着阵心,那是说不过去的。 这会阵法被毁,那光头定然是要受极重的伤。 两人缓缓后退,朝着寺庙里面走。 “你觉得他会躲在什么地方?”言翊朝着周围看了一圈,“他会不会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不知道。”谢明道:“但我不想跟你分开行动,这寺庙阴气森森,我害怕。” 给言翊听乐了:“你一个毁了青铜鼎的人还怕这个?” “那不一样。”谢明摇头,“毁掉青铜鼎是落雪的功劳,跟我有什么关系。” 言翊皱眉:“你不是拔不出剑吗?” 谢明都不眨一下:“它那么有灵气,见着你都要没了,便委屈了一下自己让我拔出来了。” 言翊:“……” 乍一听似乎只是日常的聊天,但其实全是试探。 言翊笑一声:“不愧是你的剑。” 随后迈腿独自前行。 剩余谢明在身后站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二人行至后院,异常有默契地将各自手边的房子都看了一遍。 “没有感受到灵力波动。”言翊道,“但让我觉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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