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 言翊:“……” “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言翊说,“在等和苍云重逢的这一天。” 人总是会想很多东西。 譬如十三年的等待究竟有没有意义,又譬如断送自己的前途究竟值不值得,还譬如献祭自己的未来究竟能不能让自己哪怕心安那么一点点…… 这些,都是言翊经常要想的问题。 师徒二人对视在一起,相顾无言。 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他们其实都是在等这一天。 只是两人都很会伪装自己,一边忐忑害怕,一边不停地拿别的事情做伪装。 甚至是每一次亲热,每一次温存。 为了转移注意力,不择手段。 眼神下的风平浪静盖过了心脏的失衡失温。 而直至现在,谢明心中那点原本抱着侥幸的猜测,算是彻底得到了印证。 气氛从旖旎瞬间变得沉重,刹那间的转变竟让谢明都觉得有些不习惯。 以前还在纳闷,自前往桃花镇开始,言翊那出奇的配合究竟是为了什么。 其实不是为了苍云,也不是为了他这个师尊。 而是为了他自己。 谢明笑一声。 眼睛里难得出现一种名为“难堪”的东西。 他其实早该知道的。 他这徒弟性子倔强,不爱世道动荡,如是给他选择,定然会选择在不被人找到的地方,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他这一生走得实在是太难了,如今好不容易和自己重逢,定然不会想着再次踏进这个尘世里。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他也有着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从桃花镇到奉天城,他同他这个徒弟看过很多山水,也遇见了很多人。 经历过的事和说过的话实在是太多,丝丝缕缕连起来,若是要谢明一桩桩一件件说过来,他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但他独独对言翊问他好几次的“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句话印象深刻。 只是当时满脑子隐藏好自己并未失忆也并未失去满身修为的秘密,竟是丝毫未曾往别的什么方向想过。 如今回忆起来,他当真是愚蠢至极。 十三年的时间太长了,但有人要和言翊说点什么,片刻之间的事而已。 “你很快就可以和苍云重逢了。”谢明说。 先前总是当着别人面说,想要拿回苍云剑,是因为那本身就是言翊的东西。 但这其实只是原因之一,还一个秘密他从未和别人讲过。 苍云剑是言翊从小溪村带出来的东西,也是唯一能把他和自己长大的地方连接起来的东西。 说到底。 都是他的不好。 “二位温存好了吗?” 正出神着,上方蓦地响起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谢明和言翊同时偏头看去。 “慕深?”言翊微微眯着眼睛喊了一声。
第103章 逃避 来人一袭深黑劲装, 黑发高束,自下而下朝人睥睨过来的时候,仿佛是在看什么没有任何价值的死人。 他脸上带着面具, 金属反射出来的光漾开一圈冰冷光泽, 在这个充满阴森寒气的塔里,像是从阴暗里滋生出来的恶鬼。 看不清脸, 但从那身段和面具上看,确实是慕深无疑。 他手上还有方才杀人所残留下来的血, 这会就这么垂着, 还有血顺着他的指尖缓缓往地上滴。 滴答几声,在这静谧的塔里,让人听得格外真切。 偌大的塔,再也听不到除了他们三人以外第四个人的呼吸声。 谢明的视线从慕深那滴着血的手上挪到他带着面具的脸上, 又从他的脸挪到他另一只手上。 另外一只拿着苍云剑的手上。 “这么迫不及待,想拿剑想到直接冲塔里了。”谢明抬头看他,脸上并无波澜,“怎么样,如今拿到了,喜欢吗?” 慕深摇头笑一声,说话极缓:“不怎么样,一把没有剑魂的剑和一把破铁没有区别。”他抬了抬下巴,看向言翊手上的那抹银白, “我其实对你的落雪更感兴趣。” 不知怎么的, 短短几句话,却透出一股生死都穿不透的硝烟来。 一个分明是抬头看人, 却给人一种他才是高位者的极致压迫感。 一个丝毫不惧眼前人满身修为,缓缓而道的话语里仿若透着一股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优雅, 每个字都在挑衅。 分明是第一次见,却像是隔着什么血海深仇。 “你感兴趣的应该不是我的落雪吧。”谢明盯着慕深,嘴角弯起一道轻蔑的弧度,“你感兴趣的,应该我本人吧。” “……”慕深歪头,“为什么这么说?” “不然你带面具作甚?”谢明道,“摘下面具到外面露一手,让全天下人知道你是当今世道高手榜第二啊。” 分明是不着边际的对话,却让一旁的言翊狠狠皱起了眉头。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连成了一个完整的圈,将一切的一切都连了起来。 “你感兴趣的,应该是我本人吧。” “世道高手榜第二。” 第二。 …… “术风……?”言翊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随即那抹错愕又被本该如此的表情完美盖过去。少顷,他露出一抹同情的笑来,“竟是如此。” 桃花镇和落书巷的丝丝片段仿若长了自我意识,拼命往言翊脑海里钻。 如果说桃花镇是一切有关妖人故事的开端,那落书巷就是讲述整个故事的草本。 执笔之人躲在暗处,妄想窥伺天光。 妖人的出现只是引子,让人感到惶恐不安的,当是那妖人出现的原因。 撰取人的灵魂,将之困于阵法之下使其成为不人不妖的活死妖人,若非阵修,几乎不可能做得到。 天底下有哪个阵修能做到这般? 隐藏一切功与名,即使修为已经高到足以站在这世间的最高处,却还是隐姓埋名,深深藏在世人看不见的阴影里。 在这个稍微混点名堂就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世界,当真是格格不入。 为什么? “人气与妖气背道而驰,其强制融合的对抗,只有靠阵法才能将其压制住。以牺牲第三人的魂魄的方法去压制上一个被炼制的灵魂,久而久之,便是个无底洞。无论如何,也是填不满的。”谢明叹了口气,“修习上古禁术,你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你甚至不惜杀了自己还有着身孕的爱人。”谢明蓦地狠狠皱着眉头,“你还有没有良心?” 半空中的人沉默了好一会。 好半天,他抬手,拿掉了覆在自己脸上的面具。 那张脸,和林晚眠的记忆里深爱着的那张脸长得一模一样。 是术风。 十五年前名声响亮程度仅次于谢明的阵修天才,术风。 约莫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他的脸看着极为苍白,同他身上穿的那浓黑的衣服对比,看着不像人,像带着阴鸷之气的鬼。 他随手把面具扔在一边,眸光中露出满不在意的笑:“对,你最有良心。” 他看着谢明,又看着一旁忽然沉默下来的言翊,笑道:“你太有良心了,一边屠了自己徒弟的村子,一边享受着自己徒弟的爱。你是不知道言翊这十三年过得有多苦吗?你可真是太有良心了。” 恍若一盆凉水泼在谢明身上。 刹那间,谢明的表情有些空白。 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这个秘密会被言翊知道的准备,但无论怎么准备,在这些话真正被言翊听到的刹那,谢明还是止不住的心悸了一瞬。 “你这是什么表情?”术风像是看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东西,这次倒是笑进了眼底去,“我是看在你死了十三年的份儿上才替你把这件事情告诉言翊,你怎么好像还不高兴?” 他道:“你不该谢谢我吗?至少,这么残忍的事实,不是你亲口告诉你的亲亲徒弟的啊。” 藏了十五年的秘密被他人这么轻易地宣之于口,那一刹那,谢明不敢转头去看言翊的眼睛。 “林姑娘本来是可以不用死的是不是?”谢明呼吸有些急促,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急促地抽空他肺部的空气一般,以至于他看着有些微微发抖。 好奇怪。 原来谢明也会因为痛苦而发抖。 “她不该救你。”术风面无表情说,“德良也不该给你那碗斋饭。” 好半天,谢明甚至不能理解术风究竟在说什么。 他身体有些僵硬,沉默的片刻,似乎在尽全力试图去了解事态为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但很显然,他失败了。 无论是林晚眠、德良,还是言翊。 顷刻间好似世间所有不堪的罪行都压在他身上,一切和他有关的人皆因他受到不公正的牵连。 他年少时候犯的错,以这样的方式,一千倍、甚至一万倍的还给了他。 “谢明,如果十五年前问鼎天下第一的人是我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术风抬手,苍云剑尖直指谢明面庞,“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能够站到那个第一的位置上,杀妻也好,束缚他人灵魂也罢,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他道:“谢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当第二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做任何事情,即使是风光无尽,也会被旁人议论说“可惜还是差了谢明一截”。 分明也是天才,凭什么他走到哪里,投到他身上的视线都带着同情? 第一和第二,差别竟这么大。 “你当年一剑逼退我,对我的羞辱,我至今记得。”术风笑着,“我要成百上千地还给你。” 他笑容里带着一股大仇得报的痛快:“你真的不看看你旁边的亲亲徒弟吗?他看着……似乎很不好。” 谢明:“……” 他从未觉得和一个人对视是这般困难的事情。 他不是不会,也不是不能。 他是不敢。 可他不能不看。 于是他转头,对上了一双毫无温度的、冷漠的眼睛。 言翊竟是面无表情。 谢明嘴唇嗫嚅了一下:“……” 在很多个深夜,他曾经设想过很多次言翊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的反应,有盛怒,有失望,但独独没有沉默。 于是他更加慌乱,慌乱到即使和言翊只隔着毫厘之差的距离,却还是觉得两人之间仿若隔着天堑。 他有种言翊要离开他的预感。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谢明张了张唇:“我……” “把苍云还给我。”言翊刹那间出声。 谢明:“……” 恍惚间谢明只感受到一阵风从脸上荡过,下一瞬,那方才还只和自己有着毫厘之差的人就这般消失在自己身前,闪身到了术风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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