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逢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男主毕竟是男主,就算穿着粗布衣衫,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还发育不良,一双眼仍是亮晶晶的,散发着配角和炮灰们不能拥有的精气神,和方才那群喊打喊杀的孩子一比,更是天壤之别。 从这个层面来说,季则声出淤泥而不染,确实比较像怪胎。 他又凑近一些,发现二十岁的季则声和十四岁长相变化不大,只是二十岁张开了,少年意气,利落俊美;十四岁瘦小些,有些婴儿肥,看着还挺可爱。 他把盆和衣服递给季则声,后者认真接过,就着河水慢慢浣洗起来,谢轻逢注意到他洗的都是些大人衣物,想来就是那位收养他的爷爷,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又冷不防道:“他们为什么叫你怪胎?” 这话来得冒犯,季则声却不在意,埋头洗衣服,仿佛河水一卷就能把他的小身板冲走,他诚实道:“因为我杀了人。” 谢轻逢还以为那群小孩信口胡说,没想到是真的:“杀了人?杀了什么人?” “五个大人。” “什么时候杀的?” “十岁。” 谢轻逢这回真愣住了,十岁的孩子杀五个大人,是该夸龙傲天果然从小就是龙傲天,还是该说《无上邪尊》的作者就是心理变态,让男主角年纪轻轻就拥有邪恶的童年。 所以季则声的梦魇,是因为小小年纪就杀了人所以一辈子有心理阴影吗? 那怎么现在的季则声一点都不像杀过人的样子? 他思绪万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问道:“那你为什么杀人?” 季则声洗完了衣服拧干了水,正抱着木盆往回走,闻言眨了眨眼,面无表情。 “因为他们该死。”
第17章 小师弟不知道 季则声抱着洗好的衣服回到家,把衣服在架子上晾好,却不进屋,谢轻逢一路跟随,他还挺想看看男主的住处,但对方只是看了看天色,又拿起柴刀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儿?” 季则声眨眨眼:“砍柴。” 于是谢轻逢又跟着季则声上了山,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季则声才背着高高一捆新柴,脚步一深一浅地下了山。 梦魇里的季则声比现实里要冷淡寡言许多,谢轻逢看着他坚毅的背影,那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又浮了上来。 季则声背着柴到了村口一户人家门口,片刻后,一个跛子从门里走出来:“小九来了,又来送柴啊?” 季则声点点头:“这个月最后一担。” “你这个月打了三十担柴,按老规矩,一担半文,我给你十五文。” 季则声点点头,跛子细细数了十五文钱放进他手里,拿了钱,两个人又往回走,谢轻逢正奇怪半文一担柴的物价是否合理,另一个村民也背着柴和他们擦肩而过,进了跛子家。 “刘跛子,俺把今天的柴送过来了!” 那跛子热情道:“好嘞!一担两文,这个月十担,给你二十文,收好喽!” 谢轻逢听着这话,不懂了:“他怎么只给你半文?” 这不欺负人吗? 季则声低着头往前走,似是司空见惯,声音也不卑不亢:“我背了柴去镇上卖,他们说我是怪胎,不要我的柴,只有刘跛子愿意买,我就折价卖给他。” 谢轻逢不理解,季则声杀了人,村里人排挤他也算情理之中,可季则声不卑不亢的态度更令人生疑。 天色已晚,谢轻逢终于又跟着季则声回了家,然而才到家门口,季则声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谢轻逢:“师兄,今天镇上赶夜市,我有钱了,我请你逛夜市怎么样?” 这里人迹罕至,要去镇上市集至少要一个时辰,现在人已经到家门口,季则声又要去逛夜市。 这回就算再迟钝,谢轻逢也看出来了,季则声就是不想回家。 而且天已黑尽,大人们都要叫小孩回家吃饭,可季则声家的房门从未打开过,仔细感受,能察觉这方小院透着一股难言的死寂。 见他不说话,季则声又上前一步,捏着一把铜板:“师兄,你想去吗?” 他似乎有些紧张,既怕谢轻逢进他的家,也怕谢轻逢转身就走。 谢轻逢一顿:“去。” 他倒要看看季则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去归去,不能真靠脚走,谢轻逢跟着他砍了一天的柴,不想再走路了。 魔剑召出,谢轻逢踏上剑,转过头招呼季则声:“走吧。” 季则声此时还不会御剑,飞的时候只能从后面紧紧抱着谢轻逢的腰,落地时还白着一张脸,神情也呆呆的。 谢轻逢看着他久久不能回神,提醒道:“下来吧,我们到了。” “哦,”季则声惊魂未定地下了剑,却极力表现出不害怕的模样,小镇夜市来来往往,还挺热闹,谢轻逢任由季则声带着自己到了一家面摊,摊主是一对夫妻,女人看见谢轻逢和季则声,热情笑道:“哎哟是小九啊,今天怎么过来了,不照顾爷爷了?” 季则声没吭声,只是把钱放在摊上:“两碗牛肉面。” 那男人见了桌上的钱,忽然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拉长声音:“给少喽——” 季则声:“六文一碗,我给十二文,没少。” 男人道:“涨价喽,现在十二文一碗。” 季则声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他的妻子站在他旁边摇头,很不赞同,男人“嗐”一声,一把推开妻子,大声道:“就在刚才!十二文一碗,你要买买不买就滚!” 季则声只带了十五文,买不起两碗,他咬了咬牙,正要说只要一碗,一道白影就走到他的身边,季则声转头看过去,见谢轻逢在摊上放了两锭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够不够?” 男人见了银子,忽然两眼放光,低声下气道:“够够够!这哪能不够啊,这么多钱,就是把我的摊子买下来都成了!” “是么,那现在摊子就是我的了?”谢轻逢微微一笑,低下头去看季则声,后者眼里露出不解的神情。 “是是是!!是您的!是您的!”见男人笑眯眯收了钱,谢轻逢说了句“很好”,忽然从背后推了推季则声。 “我现在不想要这个摊子了,去,去把它砸了。” 几人齐齐一怔,无人言语,谢轻逢微微一笑,走到一张桌边,拿起椅子,狠狠一砸。 只听一声巨响,桌椅四分五裂,正吃面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骂他。 谢轻逢把魔剑往桌上一扔,冷声道:“滚。” 赶夜市的路人都围上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季则声已经是十里八乡的风云人物,无人不识,如今见他带着谢轻逢砸场子,面摊老板夫妻又在一边哭爹喊娘,众人纷纷指责起来。 “你这小娃娃,年纪轻轻,心肠怎能如此狠毒?你带人来砸摊子你了不起哦!” “我就说他是怪胎吧,你们还不信!看吧看吧!等再过两年,我们镇上都要倒大霉!” “谁说不是呢,年纪轻轻就胡乱杀人,现在别人说几句就这样不讲理,长大了还怎么得了!” 季则声站在人群里,流言和谩骂泼水似的,铺天盖地无孔不入,谢轻逢好像理解了为什么山清水秀的小山村会是梦魇,又好像不理解,但这不重要,他只是抱着手,问愣神的季则声。 “机会只有一次,你砸不砸?” 季则声捏着拳头,良久才上前一步,抱起了板凳。 谢轻逢就抱着剑站在身边,眼睁睁看着季则声把摊子砸了个稀巴烂。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他们不敢触谢轻逢的霉头,所以只是逮着季则声骂,谢轻逢听了一会儿,发现无非是些什么“怪胎”“杀人”“忘恩负义”“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之类。 他上前两步,将那骂得最凶的男摊主当胸踹翻,人群登时惊呼,谢轻逢面不改色:“谁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魔剑出鞘,泛着泠然剑光,他一身白衣风度翩翩,却像樽杀神,人群登时噤若寒蝉,季则声砸完最后一个板凳,慢慢走了过来:“师兄……” “砸完了?” 季则声点点头。 “很好,”谢轻逢点点头,指了指对面的烧饼摊子,“去那里买,要是他敢坐地起价,就把他的摊子也砸了。” 这回的摊主果然不敢坐地起价,战战兢兢地包了烧饼放进他手里,见季则声付了钱,才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谁知气还没喘匀,谢轻逢又一剑把他的摊子给劈了。 摊主欲哭无泪:“天地良心!我真没坐地起价啊!你砸我的摊子做什么?!” 谢轻逢指指季则声:“你是没坐地起价,可你嘴里不干不净,方才骂的我都听见了。” 他又随手扔了锭银子,那摊主拿了天降横财,却不知是喜是忧,谢轻逢一路跟着季则声逛过去,逛到头时已经砸了四五个摊子,追着骂的镇民们也逃得不知所踪,季则声抱着一堆吃的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于是把烧饼递给他。 “师兄吃。” 谢轻逢瞥了一眼烧饼,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件挺傻逼的事,他明明是来找季则声的弱点的,结果跟着季则声砍了一天的柴,又在梦里乱砸了一通。 “你吃吧,我不饿。” 季则声也没强求,自己开始吃烧饼,谢轻逢站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们敢这样欺负你,都是因为你杀过人,你后不后悔?” 季则声摇摇头:“不后悔。” “我杀的都是强盗,他们在村外密谋屠村时被我撞见,我若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烧杀抢掠,害死人命。” 谢轻逢没想到事实是这样,这样看来男主的童年好像也没那么邪恶,只是见义勇为反被误会成怪胎,难免憋屈,于是他道:“可惜有些人生来命贱,不值得你救。” 季则声却不在意:“我救我的,和值不值得无关。” 这一刻,谢轻逢几乎看见季则声的头顶的天使光圈,这是什么样的思想觉悟,什么样的圣母情怀,能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说出这么哲学的话? 可既然季则声不在乎,这里为什么又会是他的梦魇? 他想起那座小木屋里紧闭的房门,直觉季则声的弱点一定和门里的东西有关。 逛完了夜市,两个人又御剑回村,谢轻逢心心念念着门后的东西,谁料才到家门口,地面就开始震动起来。 这是梦醒的征兆,谢轻逢再也不管不顾,径直去推门,谁料还没到门边,就被小小的身影扑上来抱了个满怀,他一怔,低下头,却见季则声仰头对他笑。 “我的梦要醒了。” 他紧紧搂着谢轻逢,像缠人的八爪鱼,更像是想在梦魇结束前放任一次,汲取最后的温暖:“师兄,梦见你真好。” 话音刚落,怀中的身影化作飞灰消散,谢轻逢抓住最后时机,猛地推开木门,门内却不见那个所谓“爷爷”的身影,空荡的木屋里,只有高高的供桌,还有三个并立的死人牌位,桌上还燃着未尽的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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