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山脚步不停,看着段煊点了点头,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钟苍穹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转头看过去,脖颈处的伤疤显得更加狰狞。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淡了淡,又冷笑道:“早知道你会替这种人办事,我当时就不该手软,留你的命到现在。” 钟苍穹的手段段煊早就领教过,面色冷凝地瞥他一眼,并没有深究其中含义,也没有出言理会,只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郁酌记得蒋自明提起的,钟苍穹曾对段煊他们耍阴招,差点让几人丧命,听他这样说,视线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心道这回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离开。 谁知临近夜晚时,郁酌便听到了对面基地用几箱火药把人换回去的消息,忍不住皱了皱眉。 太便宜他了。 “就这样让人回去了?沈暮山就不怕基地里其他人……” “我早说了,是他心里愧疚。” 广播员神出鬼没,啧啧道,“别看沈暮山现在一副好言好语的样子,当年他可是下了死手,一个活口都没留,也不怪钟苍穹和他不死不休。” 他只言语不明地说了这样一句话,郁酌顿了几秒,下意识想起几年前——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他还能隐约记起沈暮山刚投奔靳山基地的那一天。 那时对方还很年轻,但已经茍延残喘着,似乎到了穷途末路。 面对郁还峥的问话,沈暮山挺直脊背,浑身涌动着仇恨和野心,眼神里仿佛裹着一团火,能将一切焚烧殆尽。 他说:“我有必须要杀的人。” - 这天之后,郁酌没再见过沈暮山,每天吃饭聊天,收了不少其他人投喂的饼干零食,除了总是会被段煊拎着出去转一圈,几乎要将其他事情抛之脑后。 直到几天后的早晨。 “咚咚——” 这时天刚亮,基地中寂静无声,短促而剧烈的敲门声后,郁酌皱了皱眉,起身开门,刚拧开门把手,便看见余思莹站在门口。 她神色焦急道:“别睡了,沈队让我来传话。” 没等对方说明原因,几乎是一瞬间,郁酌就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意思,困意也顿时消失不见:“怎么了?” “好像是有什么人过来了,沈队没说别的,只叫你赶紧躲一躲。” 郁酌抿了抿嘴,微不可察地蹙眉,心中升起几分紧张感。 他只是猜测过郁还峥会来,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却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找上门,不仅如此,他似乎完全没有要试探一二的意思,开门见山地对上了沈暮山。 从郁酌离开在外、躲避对方的追捕已经过去一年多,这时骤然听见郁还峥的名字,没来由的显得有些陌生,却仍然让郁酌呼吸一顿,心中明白想再次甩掉这人十分麻烦,觉得棘手。 躲自然是要躲的,但是…… 站在窗口朝外面打量一番,郁酌只慌乱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平静,朝余思莹点了点头,却在思索之后毫不犹豫地下楼。 楼道寂静,装修简陋,素白的墙壁掉下几块墙皮。 狭长的走廊一点点延伸到门边,让人不安的寂静中,郁酌缓慢地在门口站定,声音放得极轻,透过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往里看去,能隐约听见一阵交谈声传出。 “好久不见。” 视线模糊,郁酌眨了眨眼,忍不住屏住呼吸,贴近几分后,终于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这个身影裹挟着郁酌许久的不解和恨意,情绪复杂,曾经是名义上的父亲,现在却是仇人,然而不管过了多久,都熟悉到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谁。 他指尖下意识扣紧门框,心中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眼神却凛然几分。 屋内,沈暮山坐在郁还峥面前,也隐隐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 几年不见,郁还峥仍然没什么变化,只是不再年轻,更显城府深重。 看向沈暮山时,他习惯性地微笑,周身气息却仍然让人心惊,眼神深黑,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只要被他盯上的猎物都会无处可逃。 “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 郁还峥食指叩了一下桌面,姿态放松地靠向椅背,漆黑的眼眸却紧盯着眼前的人,情绪莫测,无框眼镜几乎没有重量,隐约泛起冷光,也遮挡住他眼底翻涌着看不见底的深渊。 他声音冰冷:“郁酌在哪儿,我来要人。” 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室内寂静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光滑的桌面被窗外光线笼罩,反射出刺目的光,让人心底发冷。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郁酌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手臂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什么东西,紧接着被人捏了一下后颈,于是陡然间顿在原地。 “别出声。”段煊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也眯眼看了看门内对话的两人,捂住郁酌的嘴将他带到走廊尽头的转角,直到模糊的说话声彻底消失在耳边,这才把人放开,撩起眼皮打量郁酌,以一副等待的姿态停在原地。 段煊皱眉,眉眼间隐隐透露出焦躁,却压着情绪注视对方。 他说:“说吧。”
第30章 出发 四周寂静, 任何的响动都清晰可闻。 走廊间的木制地板因年久生出缝隙,色调斑驳地延伸,边缘也翘起, 在窗外的光线中模糊几分, 踩上去吱呀作响,刻意放缓脚步后,只余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两人躲在拐角暗处, 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气息交错着缠绕在一起。 段煊似乎是被烫了一瞬, 肌肉微微紧绷,僵硬地顿住片刻, 手指动了动, 随即不着痕迹地撤开几分。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紧抿着嘴唇,眉梢锋利,眼神也是冷凝的,然而当视线落在郁酌身上时,脑中便乱七八糟地闪过许多念头。 几分钟前, 他听见余思莹敲响郁酌的房门,稍一迟疑便立即意识到什么,悄无声息地跟上来。 没过多久,他清晰地听见郁还峥和沈暮山的对话。 来要人? 段煊来不及细想,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阵焦躁。 这阵情绪并不是冲着郁酌,只是在郁还峥出现的那一刻, 他陡然间意识到, 一路下来,即使他们认识的时间已经不算短暂, 可除了那些浅薄的、浮于表面的认识,他真的对郁酌一无所知。 对方在面对自己时,会示弱,会需要保护,会面带笑容地说软话,也会情绪外露地抱怨,看起来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可段煊却很清楚,也明显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一层什么。 就是这样一道看不见的界限,模模糊糊将两人拉开一段距离,建起冷硬的高墙,温和又不失力道,正如第一次见面时,郁酌低垂着眼,眼眸润亮地向他求助,看起来只是无害的花朵,实际上却十分灼人。 但随着时间流逝,段煊不满足于此,迫切地想要更进一步,又不得章法。 关于郁酌的从前,关于郁还峥、柯谨,还有那些他压根不肯相信的传闻,他恨不得直接开口去问,却又能想象到,如果自己逼问,对方会怎样面带笑容地含糊着将话题一笔带过。 段煊的脾气向来又臭又硬,不会拐弯抹角,也不屑于去刨根问底。 于是此时此刻,他情绪晦暗地皱眉,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躁意,等待几秒后再次开口,却只是说:“你什么打算?是继续在这里听下去,还是现在离开。” “段哥。” 郁酌垂了垂眼睑,虽然见段煊并没有多说,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犹豫之后,朝他弯了弯眼睛:“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要找我。” 段煊闻言一顿,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眉梢微挑,随即似是愤愤,咬着牙又捏了一把郁酌的后颈,将对方肩头的碎发拨开了些。 他意味不明道:“你别得寸进尺。” 然而安静几秒后,警惕之中,段煊余光扫过门前,将面前的人朝墙边拢了拢,接着又忍不住低声开口:“他——” 段煊皱了皱眉,接着问:“他找你做什么,会有危险吗。” 郁酌抬起眼看他,眼神被细长的睫毛遮挡住,因眼窝较深,望向其他地方时显得漫不经心,这时在光影中蒙上一层浅光,看起来便多了几分真诚,眼睛亮亮的,即使他胡说一通,也能轻易让人信服。 而听对方这样问,郁酌眨了眨眼,一瞬间有些愣神,对上段煊严肃的目光,打好的草稿也空白了几秒。 他原本以为,在发现自己的许多隐瞒后,段煊多少会有所疑虑,谁知居然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其实郁酌也不太清楚郁还峥是怎么想的。 毕竟此前的十几年,从他有记忆时父母就已经离世,对方是养他长大的人,是如父如兄、即使自己因为年龄尚浅而叛逆招摇,仍然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的人。 不管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郁还峥都不缺金钱和权势,是无数人讨好的对象,手底下的人是千挑万选后训练出来,办事牢靠且忠诚,在丧尸病毒爆发后更是进一步扩展势力范围,深不可测。 而即使郁酌数年前遭遇绑架,对方对他的保护因此变得过于密不透风,手段极端,郁酌也没有产生过其他的想法,只是两人争吵的次数逐渐越多。 直到两年前。 偶然之间,他亲耳从郁还峥口中得知自己父母死亡的真相,也知道了对方当年决定留下自己时说的那句话。 许多年前,一片死寂的房间里,郁还峥用手帕一点点擦净指间血迹,面带微笑,话语中却没有丝毫感情:“我倒是很好奇,当他知道,养他长大的人和自己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郁酌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脑中几乎空白了一瞬,近乎迟钝地想:居然是这样。 可直到现在,郁酌也不明白,难道仅仅是这个原因,就让郁还峥这么久以来一直穷追不舍,说什么也要把他抓回去? 思索过后,郁酌其实没有多余的想法,只在那一刻近乎冷漠地想:我要回家一趟,去父母曾经住过的地方看一眼,如果这真的是事实,那就杀了郁还峥。 静默中,他半晌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才偏过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笑了一下说:“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 段煊眼神一顿,正要皱眉,又听郁酌继续笑眯眯道:“之前在楼顶,他们不是已经提过一次吗,他姓郁,我也姓郁。” “你当时不是说你的父母……”段煊记得清清楚楚。 郁酌神色不变,弯着眼睛胡诌:“对啊,因为我离家出走了,不想认他,当然是没有父母。” 段煊一听就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也没有忘记郁酌不久前流露出的、让他觉得陌生的眼神,难耐地皱了皱眉,啧了一声,正要开口,却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门响,在寂静中十分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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