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飞身下去,稳稳当当落在小船上,属于兰姑的镜子递过去,从斗笠面纱下贴上了兰姑的脸。 兰姑不断抖动着,很快,她才从底下挤出两句话:“得了,善多,我好多了。” “黎慎之不知怎么掉了下去,我方才动弹不得,没能帮他。” “我看见了。”姜遗光说。 他把荷包系得更紧了些,藏进暗袋,牢牢和衣带缠在一块儿,那里装着其他几人的镜子。 “你也保重,若是救不上来,便快些回来。”兰姑神色凝重。 黎恪这样掉下去,不知还有没有命在。不能让善多也没了。 姜遗光点点头:“我明白。”他自个儿的镜子则被他紧紧握在手里,活动两下腿脚后,便摘去斗笠,跳下了水。 江水如冰,一路上,血腥气疯狂地向他手中铜镜中涌去,还有些涌进了他身上暗袋中的荷包里。 兰姑坐在小船边,很快就看清,以她为中心,四周江面血色不断涌来,向下去,几成一道赤色水漩涡。 她眉头微颦,叹息一声,还是同样将山海镜贴了上去。 江水中,谁知又有多少鬼魂?今晚注定要惊动这些亡魂了。 很快她手心的镜子下也形成了一道小小的赤红色漩涡。 血色月光,源源不断往镜中流。 兰姑见情况好些后,才收手,又连忙照照自己。镜中的自己还好些,一照上去,黏连的血色飞快退散。紧接着,她又低头去看江水。 忽地,她的心缓缓沉下去。 她终于也发现了黎恪方才没能说出的话——这江水面上,竟照不出红月? 还没等兰姑想明白,水下又是传来哗啦啦声响。不一会儿,船边伸出一只手,拉住,两颗脑袋冒出来。 姜遗光竟真的把黎恪救了上来! 兰姑急忙帮着把人往上拉,一人拽,一人托,总算把黎恪捞了上来,躺在小船中,姜遗光再自己翻身上来。 兰姑一把黎恪脉搏,慢些,却依旧有力,放下心来,让他侧过头张嘴,又问姜遗光:“我们现在去哪儿?” 大船上不放梯下来,要背着个人上去很难。但黎恪在水下太久,若不及时吃药看大夫,恐染风寒。 姜遗光道:“他没事,不是呛水晕的,是被我打晕的。” 水下之人会不顾一切缠住所有能救他的事物,黎恪也是,差点让他也不能活动,这才把人打晕。 姜遗光解下发带,拧拧水,也不扎了,就这么披着,衣袖袍子水都拧拧后,才坐在船头,慢慢摇起船桨来。 “你发现了吗?水里没有月亮的影子。”他忽地出声问低头照顾黎恪的兰姑。 兰姑一怔:“我刚才也看见了,只是不得要领。” “你可以在水中照一照自己。”姜遗光道。 江水经过方才他们的折腾,几乎变回了原来的色彩。 兰姑依言低头看去,掀开了斗笠,顿时被水中鬼影吓了一跳,“我,我怎么会?” 她突然想明白了:“水照不出月亮影子,却叫我们照出这副模样,可我们是人非鬼,这水才有问题。” 与其说是月亮照出的红色月光,为什么不是水面反照出的红光呢? 赤月教……红月,他们都被这个名字唬住了,加上姜遗光原来说的海娘子一事,更是让他们心底觉得姜遗光说的都是真话。 但有时,真话也会骗人。 “既然是水的问题,又该如何做?” 姜遗光摇摇头:“我也不明白。” 他不知道现在作祟的是哪里来的厉鬼,又要做什么。 “先找九公子?”他问。 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总比原来没头没脑的好。兰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她心想,不若效仿那些船上的船夫,设个海娘子祭祀?可只有大船上才有贡品,便也答应下来。 姜遗光飞快地往回划船,现如今他们身上都带着镜子,便也不怕那大船上的诡异。两条船之间本就隔得不远,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大船下。 大船周边还有不少麻绳拴住的小船,姜遗光扛着黎恪跳过另一条船上,黎恪在他肩头,肚腹被这么一压,吐出两口水来。姜遗光把黎恪放下,又拉兰姑过来。 “我先带他上去,再回来接你。”姜遗光道。 “辛苦善多小兄弟了。”兰姑笑道。 姜遗光一手扛人,自小船上借力飞身一跃,在快坠下时几步踩在两船间相连的粗绳索上,蹭蹭两下来到上头,肩头的黎恪被他直接丢出去,软软地摔在甲板上,但那一扔又控制了力道,没有叫他摔着头或摔断腿什么的。 姜遗光这才抓紧绳翻过去,落在黎恪身前。 黎恪被没头没脑一砸,悠悠醒转,还没反应过来,身前的姜遗光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又跳下去。 黎恪猛睁开眼:“镜子?” 他一骨碌爬起来,将镜面照向空中。 …… 大船里,黎三娘继续往下走。 九公子的镜子落在这儿,说明他就在这附近不远。黎三娘想起自己等人,先前看见的那满满一屋尸体,决定下去看看。 她踩在楼梯上,一层层往下去, 彼时,九公子坐在桌边,揽了美人腰“纵情享乐”。 他应该觉得哪里不对,他也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一旦在王府中,他就必须享乐,读书、骑射都成了罪过,因此,他也只能听着那些人的奉承哈哈大笑。 黎三娘推开门。 酒宴上,丝竹声靡靡,美人笑靥如花,端着美酒、佳肴,如穿花蝴蝶般行走在享乐的客人间。 父王在笑,母妃在笑,一众兄弟不管嫉恨与否都在笑,他的庶母因着他挣来的功劳,也能出现在家宴上,立在母妃身边替她布菜,又被母妃赐座,同样端了酒来喝。 蓦地,门口大开。 宴席上,众人都望了过去。 “三娘?你怎么会在这儿?”九公子佯装晕乎乎模样。 黎三娘莫名其妙出现在王府,拉了他就要往外走。突然出现的举止粗鲁的女子,叫这场家宴也被搅浑。 父王大怒,掷杯而起:“小九!这大好的日子你要往哪里去?” 黎三娘似乎说了什么,可他有些听不清,连忙回头请罪道:“父王息怒,这是孩儿旧识。孩儿去去就来。” 黎三娘拉了他不管不顾要往外走,九公子也有些怒了:“三娘!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要往回走去,孰料三娘足尖一点飞身向前,竟直接把几桌宴席给掀翻了!汤汤水水、盘子碗碟稀里哗啦撒了一地,几个侍女顿时尖叫起来。 “黎三娘!”九公子沉下脸,“你救过我,我敬重你,但不代表你可以在王府里撒泼!” 黎三娘张着嘴说什么,可她说的话九公子却一句也听不清。对方又掏出个小镜子,直直竖在他眼前。 明黄澄亮的铜镜里,照出了九公子的脸。 和身后累累尸骨。 “现在可清醒过来了?”黎三娘维持着动作,问。 天知道,她一下来就被眼前场景吓得不轻。九公子自个儿坐在一堆白花花的尸体中央,还搂了个没穿衣服的船夫哈哈大笑,又对另一边脸色惨白,放倒在墙角的死人说话。 他还要去喝杯里的又脏又臭掺了血的污水! 九公子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他一把抢过镜子同时拉着黎三娘就往上跑,随意冲进了一间房,倒上干净茶水后自个儿抠了喉咙眼儿开始吐,吐个没完。 我竟然……我刚才吃的那些,会是什么东西? 一直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九公子才喘着气抬起头。 “三娘,还请不要把这事儿说出去。”他有气无力道。 三娘先是觉得九公子方才情状诡异得紧,后来也反应过来,撑着门框哈哈大笑,一直笑个没完,笑够了,九公子也吐够了,才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 九公子倒了茶水,闻闻,确定是干净茶水后才敢漱口。可不论他怎么做,都没法忘掉刚才心中的疑虑——他到底吃下了什么? 黎三娘的笑声叫黎恪听见了,他身上没什么力气,嗓子里也跟火烧似的疼得厉害,待姜遗光又拉着兰姑上船后,几人才往声音来处去。 五人终于再次见面,一个比一个狼狈,唯一好些的竟是黎三娘。 黎三娘接过姜遗光递来的铜镜,道声谢,上下一打量:“怎么你们都落得这副样子?不慎落水了么?” “是,也不是。”黎恪苦笑,“我自作聪明,掉下水里,多亏善多把我救上来。” 世间莫过人情最难偿,尤其是救命之恩。 姜遗光没说什么。 反而是兰姑开口,把他们刚才发现的事儿说了。 “不是月亮有问题,而是水?” 黎三娘和九公子都陷入了深思。九公子此刻恢复了平日有些懒散的模样,撑着下巴,走来走去。 “既是水有问题,水中真正作祟的恶鬼我们也不知在何处,贸然祭祀所谓海娘子恐怕也不成……” 黎恪反而道:“未必,也可一试。” “只不过,这回祭品该换一换。” …… 几刻钟后,船上所有尸首都堆在船头。 他们个个都古怪得很,看上去还是人形,可又有了其他的怪模样,手脚似乎变长了些,皮肤惨白。九公子还记得其中一人肤黑如炭,没有想到,当他死后,他看上去也是白惨惨的。 一个接一个,不断往下推。 每推一个,九公子,就在心中念一句佛号,黎恪同样目不忍视,可他依旧要动手。 黎三娘,兰姑亦如此。 不这么做,他们就无法离开。他们也是被逼无奈。 原本他们至少也该带着这些人离去,好歹叫他们家人收拾了有个念想,而不是永远葬身在这冰冷的水底。 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随着一具具尸体抛下去,江水中的血色一时间更加浓郁。 天边血月逐渐“圆满”,从半月变为满月。 可随着那血月的“圆满”,天光渐渐亮起。江水中的血色反而往下沉,露出原本的水色。 已经,扔完了。 月亮还差一点点才完满。 可这条船上已再没有别的供品。他们是最后的供品。 姜遗光一直默默帮忙,没有说话,待尸首全部扔完后,他站在一边,敏锐的察觉到众人气氛有些僵。 但奇异的是,没有任何一人心中有杀意。 他们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有。 “现在可怎么办?没有人了,我见厨房里还有些生猪肉和羊肉,不知可不可行。”兰姑口吻轻松。 姜遗光摇摇头:“不必,我们原来那条船上,还有几个小太监。” 一句话点醒心绪复杂的五人,九公子立刻做了决定:“还是回去,然后乘小船立刻靠岸,找禹杭州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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