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子颦眉,不知想了什么,慢慢松开手:“好吧,你们去吧。” 那东西被船夫们抬着往楼下走,三人跟在后面。 江水里传来的声音是什么? 海娘子又是个什么东西?这些船夫的变化和它有关吗? 九公子又恢复到之前那股漫不经心的模样:“真说起来,我还觉得那些东西挺像传说中的鲛人呢。” “只是不知,他们能不能纺出鲛纱,又能否滴泪成珠。瞧着也不如传闻中的鲛人那样美貌。要不然我进贡两条给我父王。” 黎恪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转头去看姜遗光,他也盯着被抬走的那些怪东西看,不知在想什么。 一行人都聚在了一层甲板上,船上所有人都出来了,听闻又发生了异变,皆在晃晃荡荡的甲板上整齐跪好,叩拜老天,叩拜海娘子。 三跪九叩后,又点起一人多高的香柱,两人合抱着,从厨房里拉出来两只幼豖,菜刀磨得锋利,放血后,几个好手也不顾有没有烫水刮毛了,先将幼豖脑袋剁了下来,摆在临时搭好的香案上。 并非所有船夫水兵都在忙碌,九公子拉了两个人,认真问:“海娘子是什么神仙,同我们说说。” 船夫们才开始说起来。 传闻中,几百年前有一户姓段的人家,多年无子,夫妻二人行善积德多年,终于打动上天。一日,妻子在海岸边行走,听闻海水中传来歌声,有感而孕。 当晚,她梦见海浪面狂风大作,当中一道水柱将天海相连,正是百年难遇的龙吸水景观。天放晴后,又有赤练白虹贯穿长空,浪花声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她肚里的孩子是海娘子转世,在人间积够功德后,就能脱了凡胎升天。 九个月后,段夫人果然生下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生带异象,降生那刻,多日阴雨骤停,飞虹贯日,海中无数怪鱼浮水而出,似在庆贺,当日渔民俱满载而归,无人伤亡。时人以为异。 女孩出生会说话后,就告诉当地的渔民们,五月到七月不要去出海打渔,其他时候都能去打,上天会保佑他们丰收。渔民们听了,果然,当地一直风调雨顺,次次大丰收,他们虽然打渔的时间少了,赚的钱却更多。 女孩长到十五岁时,海边来了一个贪官,他手下有许多兵马,为此逼着渔民在大风时,在休渔期时也要出海打鱼。 女孩的父母心地善良,联合一些渔民跑去劝告贪官。贪官大怒,将这些人全部抓了起来,丢进海里。海边,家人们哭声震天。 谁知,过了一两个时辰,海边飘来数十个大蚌,贪官以为有宝珠,命人把蚌全部打开,结果蚌里只有那些被丢下海里的人。他们全都活着,自称见到了海中珍宝,只可惜,不能带回来。 贪官贪婪无度,他听说了女孩的故事,让人把女孩抓来,一块出海。 结果,一直风平浪静的大海却迎来了百年难遇的巨大风浪,将贪官的船掀翻,所有人葬身海底。 而后,有人见到海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少女虚像,垂眸望天地,仁慈悲悯,翻手间,海浪平歇。 从那以后,大家就都说这女孩儿成了神仙,都叫她海娘子。 “……这就是海娘子的故事,这种事还有很多很多,海娘子保佑我们出海哩。”船夫颇为感慨,看着不远处,那些人往桌案上摆上蔬果。 风浪仍未歇,桌上供品也晃晃荡荡好像要倒下来,被周围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以免海娘子不高兴。 “像我以前有个认识的老朋友,他就亲眼见过海娘子显灵,他原本也不信,后来差点死在海上,回来后就信了。” “你们都见过海娘子显灵吗?或是只有听说?”黎恪问。 船夫一脸茫然:“海娘子怎么会时时刻刻显灵?我们心不诚是见不到的。” 另一个一直听着的船夫也跟着说:“我见过。” “不过,我见的不是海娘子显灵,而是海娘子发怒。”他眼珠儿往上看,回想了一下,说,“好多年了,那时,也像这样……”
第89章 “那是, 三十多年前了……” 船夫陷入了回忆。 一张黝黑的脸上,犹带着深陷记忆的恐惧和憧憬。 三十多年前,还是多久?忘了。反正那回,也是载一个当官儿的, 往南边去。 刚出海时天气还不错, 后来夜里就有风暴。不夸张地说, 简直跟天漏了似的。 他那时才多大?平日里在湖面在江边打打渔,会凫水,自认为有一手好本事, 真遇上了大风浪,才知自己以前经历何等浅薄。 “那时候,我们船上也有几个老水手,告诉我这天不大对劲,可能是海娘子发怒。” “我那时也不信什么海娘子, 只说我们还能管得着老天爷刮风下雨不成?那几个老水手就给我说,刮风下雨什么老天也管不着,都归海娘子管。” “海娘子要是高兴,我们这些靠海吃饭的就有活路。海娘子不高兴, 就会把我们都变成鱼, 下去给她做仆人。” 黎恪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变成鱼?” 怪不得,这些船夫虽然慌张, 却并不很惊讶,原来他们都或多或少听过? “就是变成鱼,就像几位公子小姐先前看到的那几个人一样。”船夫说, “他们一定是做了什么让海娘子不高兴了, 海娘子才会罚他们。” “你们不是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吗?”问出这句话的,反而一直都没有出声的姜遗光。 苍白脸上, 漆黑一双眼目光幽幽,他问:“他们做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船夫理所当然道:“虽然我们没看见,但他们肯定在心里对海娘子不敬,要不然海娘子怎么会罚他们?” 其他几人也赞同。 姜遗光点点头:“我知晓了,还请继续说。” 船夫就继续说起来。 那日的暴风雨远比今日更加猛烈,他当时趴在船上,真以为这艘船要被浪劈开了。其他水手们把他叫起来,上香案供海娘子,也是用这样一人多高的香烛,上头摆了生肉、果子、茶叶,总之能摆的都摆了。 当时他害怕得紧,其他人叫他做什么他就跟着做,慢慢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大海中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和他同样一道祭拜的一个水手就没有这么幸运,他告诉自己,他不信什么海娘子,但是要拜就拜吧。说完没多久,那人就在他眼前倒了下去,下裳裤子撕裂开,两条腿合拢了变成一条,鱼尾、鱼鳞、鱼鳍,全都长了出来。 “就在我面前,我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了一条鱼,不给他水马上就要死了。我们就把它丢进了水里,看着它游走。” “后来过了好几年,它还托梦给我,说,自己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后来才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不信……” 九公子越听,面色越凝重。兰姑和黎三娘亦如此。 唯有黎恪,低下头想着什么。 人,变成鱼? 不知怎的,黎恪忆起自己曾翻过的一本古籍,那古籍和一个古老的宗教有关,上面写,所有人,其实生来都是一条鱼,托生在苦海中,唯有一次又一次轮回,修到功德圆满,才能到达彼岸,得以超脱。 苦海、彼岸、轮回……听上去有些像佛教的诗意,可又不完全相似。 世间有鬼魂,会不会……真有所谓海娘子? 否则,这些人为什么会变成鱼? 他突然紧张起来,按照船夫的说法,他们发现变成鱼的人还活着,丢到海里以后能游走,能托梦。 可姜遗光方才收走了这些鱼的魂魄…… 姜遗光同样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只是单纯的一条鱼,为什么山海镜能收走他们的魂? 黎三娘笑吟吟地听了,面上没显露什么异样,只道:“竟有这样的事儿?我们还不知道哩,实在见识短浅。” 兰姑和她一唱一和:“姐姐从来没出海,怎么能听过?不知者不罪。” 九公子出乎意料地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天边落的惊雷渐渐少了,风浪平歇。船夫们把贡品上都撒些香灰,扛起,丢进江水中。 那些东西在水面上打个转儿,落了下去。 姜遗光抬脚,往自己刚才发现那些东西的地方走去。 江水摇晃,他走得有些不稳,却还是到了船舱大门的楼梯旁。 那里好几盏灯都磕地熄灭了,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没有人往那里去。 黎恪见了想跟过去,九公子拉住他,不客气道:“先把你脑袋上的伤养好吧,他那边我去。”说着,拔腿跟了过去。 兰姑和黎三娘也道让他留下打听消息。 这些船夫或许不会骗他们,但这种秘辛,若是不主动问,也问不出来。黎恪一想也作罢,跟着他二人拉了船夫们问海娘子的事儿。 那头,九公子跌跌撞撞跟过去,他下盘稳,却非要故意模仿姜遗光走不动道的样子,到他身边,拍拍肩:“小善多,你自己跑过来做什么?” 姜遗光道:“我就是来看看。” 他往后退几步,看着挂在檐上的琉璃灯,正要跳起来去拿,九公子掂了脚伸长手够着,取下来:“你要这个?” “对,多谢。” 九公子觉着这小孩儿还挺有意思,扇子往腰间一插,三两下拧开琉璃灯盖:“有火折子没?拿出来。” 姜遗光取了火折子吹燃了给他,九公子凑近看,里头灯芯泡在油里,不好点着,看姜遗光发髻上插了根簪子,伸手拔出,挑了挑灯芯,又没事人一样给他插回去,再接过火折子点着了灯,把盖子拧好。 姜遗光微一皱眉,没说什么,接过灯,往里走。 小小一盏琉璃灯,烛光一点如豆,照亮湿漉漉地面上一点黏渍。 “你看,这个地方。”姜遗光指给他看。 那点湿漉漉黏渍有鱼尾拍打过一般的痕迹,扁平一大块,再往里,又变得淅沥沥三两滴。 姜遗光一路用帕子摸索,顺着那点痕迹寻找,最终摸到了船舷栏杆边缘。 九公子就看着这人忙忙碌碌摸了大半天,最后站在栏杆边,盯着江水不知想什么。 “小善多?发傻了?”他摇摇晃晃走过去,碰碰对方。 姜遗光转过脸,问:“九公子,能否帮我一个忙?” 那头,黎恪几人看见船夫和水兵们要往姜遗光离去的方向过去,连忙拦了。他们猜测姜遗光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突然离开,那他们就绝不能让其他人去打扰。 九公子嘴角抽抽。 请他帮忙的人多了去了,就没见过哪个像这样一脸平淡的。 “一点诚意都没有。”他嘟嘟囔囔两句,“什么忙?” 姜遗光已从身上荷包里取出了细绳。 那绳索入镜人几乎人手一条,都是近卫们给的,极柔韧,吊两个人都不会断,又不占地儿,小小一捆,足有两丈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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