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并不稀奇,大军驻扎在此,吃喝用度都要在当地采买。 稀奇的是,护送这车队的竟全是近卫与入镜人。不光如此,马车一看也是特地制过的,比寻常马车要大几倍,能躺十几人。 他们还拿着陛下的手令,一路畅通无阻穿过大大小小帐篷,最后来到挖开的深坑外。 陛下从帐中走出,车队为首之人前来对她行礼,陛下并不意外,勉励几句,便让他带人把车上的东西送下来。 她也没有让人回避的意思,于是围过来的人更多,有好些上去帮忙,也有些猜出内情,避走不看。 帘子掀开,众人探头望去。 车上装载之物叫他们大吃一惊,哗然声顿时传开。 运送的车队见怪不怪了,熟练地从车上放下一块结实木板到地面,连接处卡好铜扣以免松动。 木轱辘碾过木板,落在地上。 板车上装着的……居然是顶着人头的半人高的花瓶! 细颈圆肚浅口的瓷花瓶,各个花色不一,细看下精美绝伦。但若是再看瓶口顶着的闭目微笑的美人头,便只觉惊悚可怖。 “这……这些不是花瓶姑娘吗?” “莫非陛下要用花瓶姑娘探路?” “确实是一妙招。” “什么花瓶姑娘,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些玩意儿也太邪门了吧?”有人害怕又不解,自有知晓内情的为他解释。 板车拉着花瓶姑娘们运到了坑洞中。 赵瑛站在洞口,看着他们把花瓶姑娘送下去,身影渐渐隐没于黑暗。 最大的帐篷内,皇帝下首坐着数十亲信,皆为骊山司与驱邪司高官,还有若干入镜人。 正中放着两个娇艳的花瓶姑娘,闭目微笑,神情奇异,一人一句将地下见到的事物说了出来。 送到地下的花瓶姑娘,瓶底固定在板车上,板车的四个轮做了机关,上面人操纵后,可以慢慢地自动前进。 花瓶姑娘看到了许多事物。 雕着玄鸟图案的青砖、望不到尽头的长长走廊、两壁挂着一样的长明灯。 据花瓶姑娘说,灯油有股奇异的香气,非常想喝,但她动不了。 长长的地道似乎没有尽头,一直走,一直走,好像是停在原地打转一样。 的确在原地打转!花瓶姑娘走了很久,结果又回到了原处,头顶挖开的大坑投下火光,还有人探头看她,纳闷她刚才明明往前走的,怎么又从后面出来了。 “并不稀奇,一些迷阵也能做到,这条通道想来也设下了迷阵,还需尽快破解。”陛下亲信解释道。 另一人赞同道:“既有守陵人在,想必不是难事。” 天下花瓶姑娘共感共心,地道中的花瓶姑娘自是听见了地上人的谈话。 地上的人没说停,她就停不下来,只能被带在四轮车上继续走。车轱辘轧轧作响,帐篷内,花瓶姑娘又重复地说起所见所闻。 忽的,花瓶姑娘张开口顿住在当场。 亲信忙问:“看见什么了?” 花瓶姑娘脸色煞白,艳红的口一张一合。 “黑影。” “奇怪的黑影,闪得很快,像人。” “她死了。” 另一边,坑洞外人们拉扯绳索时察觉车上重量有异,急忙收回绳索,低头看去,却见板车上空空如也,只剩一滩黑红色腥臭的血渍,血渍当中黏了几块碎瓷片。 花瓶姑娘死了! 众人急忙将这事报上去。 皇帝一时没有头绪,亲信们商讨一番也没有结果。 花瓶姑娘实在脆弱,只要打碎了花瓶,她就会像晒在太阳下的冰一样化成一滩血水。 但花瓶本就不是那么容易能打碎的,花瓶姑娘的血肉骨皮牢牢黏黏地长在瓶壁,若非大力冲击,绝无碎裂可能。 所以……袭击花瓶姑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武功高强之人下去探探,但谁知道杀死花瓶姑娘的究竟是怪物还是鬼呢?前者武功够高时尚能应付,后者只会白白送命。 此时宫女为难地进来通报,外面有个自称傅伯的人求见,他声称能为陛下分忧。 亲信们还不太知道这人,皇帝却好奇了。 傅伯? 他想做什么? 幕后之人沉不住气,要现身了吗? 傅伯进门后竟不行礼,而是直接挑个位子坐下,皇帝止住亲信喝问的动作,问起他来意。 傅伯不卖关子,直接问陛下是不是从京城运来了一只鲛人。 众人皆惊,他们从未听闻。 皇帝倒很平静,并不承认,也没否认。 据她的眼线来报,傅伯这几日只在帐中吃饭睡觉,没有出过门。 他是怎么知道的? 傅伯继续说,袭击花瓶姑娘的正是鲛人。
第603章 当今登基后, 先帝留下的东西都给她了。 也是在登基后,陛下才得知,先帝竟私下命人饲养鲛人。 鲛人远不及古书中提及那般美貌妖异,相反, 陛下第一次亲见鲛人简直被吓了一跳。 池水中的鲛人乍一眼看过去浑身发黑, 长发像水草一样乱糟糟肆意漂浮, 游动中间或露出狰狞可怖的脸。细看下,尖长漆黑的鱼尾上遍布如倒刺般乌黑鳞片,尖刺冰冷坚硬, 闪着寒光。 第一眼看过去,绝想不到这是传闻中泣泪成珠的鲛人,只以为是什么怪物。 饲养鲛人的仆人告诉陛下,鲛人性情暴戾,难以接近, 且喜食生肉,靠近池水者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这条鲛人已经是先帝挑出最温顺的一条,只要吃饱了便不会主动袭击人,但那人喂养多年, 也不见鲛人泣珠。 其他凶戾到无可救药的鲛人都处置了, 先帝试图制成鲛人油,以仿制秦皇地宫内的长明灯, 但一直没能炼出。有一只鲛人临死前落下泪,泪滴入水成珠,无光也自明, 熠熠生辉。 人们将鲛珠带到这条鲛人附近试探, 发现它也变得狂躁,几次试图上岸, 看起来像在寻找鲛珠。后来他们把鲛珠送走,这条鲛人才安分下来。 陛下此行的确带上了鲛人。 姜遗光曾报过,皇陵之中有大量鲛人油。那意味着当年秦皇曾捉住了不少鲛人,必然取过鲛人泪,兴许地宫之中便藏有鲛珠。 既如此,便可以鲛人引路。 陛下不禁想,父皇当时就已经算到了这一步吗? 她也不管傅伯是怎么知道的,若真是那位异人的手下,那并不稀奇。唯独袭击花瓶姑娘者,若真是傅伯所说的鲛人,那便好办了。 依傅伯所言,花瓶姑娘身上沾染鲛人气息,使地底鲛人以为遇见同族才会遇袭。 只消将她带来的鲛人送远些,再配制上消出气息的药水便好。 按照这个法子,再次送下去的花瓶姑娘果然没有再出事。 傅伯并非平白来提醒,他提出要求,当陛下的军队彻底打开秦皇地宫大门时,必须带他一道进入。 而在此之前,他会用尽一生所学助陛下开道。 陛下同意了他的交易。 她还不能现在就下墓,陵墓中有什么谁都不知道,因而探墓一事被交由她最信重的天衢将军全权处理。 赵瑛也在队伍中。 当初姜遗光就带着那么几个人也敢闯机关暗道探秦皇陵,她相信自己也可以。更何况,陛下说派大军,那是真的大军,先锋便有五百人,加上入镜人,近卫、蛊者、医者、各地能人异士,及骊山司驱邪司众人,浩浩荡荡近千人。 翌日清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山间的风且透着凉意,军队已整装待发,人人除了身上背着包袱,手中还端着一盏酒杯。 宫女们提着酒壶在其中穿行,壶口为每一只酒杯注入琥珀色酒液,酒香飘散在冷冷的山风里,更觉凛冽。 最前方,陛下亲自为天衢将军倒上美酒。 “此行凶险,不必朕多言。但诸位当明白,吾等此行为何。” 陛下为自己倒一杯酒,敬天地,敬众人,仰脖饮尽。 “千百年来,妖邪鬼怪侵我国土,从未停息,百姓亦从未得到安息。为尔等亲朋好友,父母家人,为天下百姓,为大梁的将来!”年轻女帝将酒杯重重掷地,话音比碎裂声更清脆。 ——“望诸位凯旋!” 天衢将军是个糙汉子,一双眼睛在这时也忍不住红了。他的家人……他的小儿子也死在了恶鬼手中。他手上不知沾过多少人命,但那时,他甚至不敢看那具小小的被拧得扭曲的尸体。 那一刻天昏地暗的感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天衢将军仰头喝下酒,将酒杯一摔,跪地起誓:“臣遵命!必不负陛下所托!” 众勇士齐齐饮酒,寒风呜咽声中,杯盏齐齐碎裂。 “必不负陛下所托!” 赵瑛站在队中跟着喊,眼眶竟也微微湿润了。 她莫名想到一句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呸呸呸,才不会不复返! 她和大部分入镜人排在队伍末尾,踩在整齐脚步声中走入黑暗。 穿过挖凿出的长道,一路到尽头,通过她亲手砸开——如今已凿出七尺宽的洞,沿绳索攀下去。 明明下到更深一层,当下去后眼前反而更加明亮——踩在雕刻玄妙符文的青石板上,两壁一人高的位置每隔三步镶嵌伸出半臂长的铜灯,火光摇曳,火的气味中,还隐隐飘出奇异香气。 最前方天衢将军传下口令,绝不许去碰灯油——他身边跟着个半百老人,正是傅伯。 陛下交待过,地下一切事务皆由他做主,但若是傅伯有异议,那必须按傅伯说的做。 本来他还想收集一点的,结果傅伯不让,他只好传令下去,大家都不准碰。 走在赵瑛前方的有位毒师,其他医者钻研医术只为治病救人,他学着学着却开始琢磨制毒去了。 他听到了口令,但他对灯油实在好奇。 传说中的鲛人油,以火点燃,千年不灭,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在他闻来更是比五石散还抓人心肺的毒。 他终是没忍住,从包袱里摸出竹管拉长了,故意走慢些落在后面,趁其他人没注意,伸出竹管在灯盏中浸了浸。 一人察觉不对,回头一看,正要喝止,却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几乎是瞬间,火光如蛇一般猛地爬过竹管染上他的手,眨眼间,火光爬遍全身! “我……啊!救我!快救我!”毒师慌了,他自己也能看见澄黄的火光在身上烧。 后面传来骚动,天衢将军喝住想回头的人,叫其他人让开道,他点了两个亲兵大步走到队伍末尾。 十来个人本来围在一圈,中间好像有东西,天衢将军走近后,他们让开。 地上躺着一个人。 他全身被火光包裹,可偏偏那火没有烧掉他身上一丁点衣物,连头发丝都好好的。但那人却痛苦得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面部扭曲,蜷缩着,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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