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瑛也在其中。 她自愿要打头阵,陛下劝过,还是由她去了。此时赵瑛手握山海镜,另一手提灯,小心地一直往下走。 台阶实在太长了。 即便地面上的坑挖得很大很大,大到坑的范围足够站几百人。顺着土坑四壁的台阶往下走到这里,光也照不进来了,风声和坑顶人的说话声也都被头顶的泥土吸走了似的。 后面甚至也闻不到外边的气味,只有地底奇异的湿潮泥土芬香。 一路是同样的台阶实在磨人。走了快有一个时辰,赵瑛忍不住问:“还有多远?我怎么见不到头啊?” 往下看,黑乎乎地看不清,抬头往上看,回头路同样看不清,只能看到源源不断往下走的人影。 来的人很多,起初每个人提一盏灯,后来赵瑛察觉到胸闷,担忧地下空气不够,便叫把灯熄了大半,三个人用一盏足矣。 即便难照清前路,多少能将周边照得敞亮,这就够了。 领头的一个役人说:“快了快了,再有一里约莫就到了。”当时他和手下人负责挖道,这条路上上下下不知走了多少遍,腿都溜细了几圈。 果然,又走了大概一刻钟,膝盖都酸了,总算看到前方台阶前堵住的土墙。 不过大家都只看向地面,跃跃欲试。 只要打通这块地,就能进入秦皇陵的神道。 而且据役人们探查,这块地仅有五尺厚。 只要再挖五尺…… 想到这一众人都忍不住激动起来,赵瑛还能稳得住,蹲下去敲了敲地面,果真传开闷闷的回想。 下面真的有一片很大的空间! “开始吧,大家小心些,戴上面罩,记得用药水浇湿面罩再戴,所有人谨记!一旦挖开洞,不许立即凑上去,先等毒气排空!”骊山司副指挥使严肃道。 大家都动起来了,各自掏家伙戴上。谁让秦皇陵下流着水银河呢?水银这东西看得见闻不着,没有一点气味,要是一不小心吸进去,人直接就没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锹子铲子齐齐挥舞,脚下泥土一点点变薄,匀到角落的小推车里。 已经能感觉到快挖到底了,一铲子下去,那块土地微微抖动。 到这时,指挥使叫大家都上台阶上去,走远些,只留下一个入镜人和一个役人就好。 赵瑛自愿留下,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亲眼看看。 她和役人一起,举起铲子重重往下一插! 泥土掉落,露出一块两尺有余的坑洞,里面竟透出微微亮光! “快退!”指挥使喝道! 台阶上的人齐刷刷往上又走几十步,赵瑛本来也想退,可她实在忍不住,低下头,往洞里看了一眼。 好像……是一条很长的通道? 通道两边居然点着灯!她见到的光亮不是错觉!! 她没跑,役人心生侥幸也没跑,跟着想低头往下看。 结果没一会儿他就呼吸急促起来,眼前金光连闪,头痛欲裂,喉咙里止不住地涌起作呕感。他还知道不小心吐在洞里就完了,撇过头去趴在一边就哇哇地吐出来,通道内顿时弥漫着一股恶臭。 赵瑛早在他撇过头时就扑过去了,不管他摆手动作,扯过他直接往外拖,三两下便把人拎到了台阶上。 这时她感觉自己的手脚也有些无力,脑袋昏昏沉沉地犯恶心。 “果然……有很多很多水银。”赵瑛咬牙道。水银无色无味,根本防不住,若非她身为入镜人,恐怕这会也要落得像役人一样的下场。 役人已经开始吐血了,沾水的面罩染红一大块向外晕,他什么也听不见,眼睛还睁着,扒开眼皮一看,瞳孔都开始涣散了。 不敢再耽误,指挥使点了十个人,让他们轮流抬着赵瑛和役人上去。其余人把木炭和生石灰撒在各处,也跟着退两里。 赵瑛一开始还想逞强不用,躺在担架上时人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睡梦中嗓子眼也是痛的,好像一咳嗽就会一层层涌上血来。 坑外扎上不少帐篷,一众人起初还能四处走,在坑边等,后面都回帐篷中休息等待了。 过了好几个时辰,午饭都吃过一轮,下面终于传来动静。轮值士兵急匆匆接过底下人肩上担架送去大夫的帐篷,另有人让那十人略坐坐,陛下等会儿要召见他们。 陛下草草吃过一顿就在帐篷里等,没有外人在时,她也不必太掩饰,在帐中走来走去,地毯都踩薄了一层。 此行是否能顺利?底下的人还好吗?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消息? 她实在不愿往最坏的那面去想。 等有人进帐通报,说下面有人回来了,陛下自己都没察觉松了口气,让他们挨个进来回话。 “毒气?”陛下并不意外,任何一个地方尘封多年,骤打开的那瞬间都不好闻,更何况是一座古墓? 更不用说,传闻中始皇帝的地宫外还有一圈水银河呢。 “中毒的人呢?他们如何?”她让人去问,得到的结果并不好。 役人死了…… 主动请缨的赵瑛陷入昏迷,还好她是入镜人,连药都不必吃,叫她躺两天便没事了。 派传信犬下去送信后,底下骊山司指挥使传来回复——他们打算先在底下待两日。 下来时他们便带了许多木炭、石灰粉、艾草碎叶,就是为了开墓后能吸走毒气。他们已经安排好了。 如果两日后毒气还没能驱散,他们就做好标记再上来。 到时,只要在标记处从地面打个洞,一路直通地下毒气溢出的坑洞,就能把毒气从直通的通道排出来了。 慢是慢了点,好在稳妥,一切只看两日后…… 翌日,赵瑛醒了过来,她还有些头痛,但好多了。 刚坐起身,她就看见负责伺候自己的宫女之一已快步离开了帐篷。 不一会儿,宫女带来陛下的口谕,让她尽快说说,在孔洞中看见了什么。
第602章 帐篷内, 陛下关切地握着赵瑛的手,引她坐下:“爱卿不必多礼,坐下吧,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赵瑛受宠若惊道:“多谢陛下关怀, 下官无碍。” 接过茶, 她立刻说起自己所见。 “下官在洞中窥见烛光, 洞下有一条很长的通道,当时太紧急了,没能看全, 只知道那条长廊两边都点着灯,灯火不熄。”赵瑛觑着陛下神色,当即发誓,“下官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没有看错。” 陛下微微吃惊, 又不是那么惊讶:“朕并非疑心你,只是想到一件事。” “长明灯,看来,秦皇以鲛人油制灯的传说是真的。” “陛下, 现在……”赵瑛迟疑, 地底涌出的毒气怎么看也不是一两天能消散的。 就连入镜人都撑不了多久,寻常人哪里能下墓? 女帝却只让她不必担忧。 来的虽匆忙, 可该准备的一样也没落下。 寻常祛毒办法备齐了,不寻常的也备上了。 赵瑛见陛下胸有成竹,也不多问, 总归她也在队伍里, 不至于瞒着她。 翌日,坑洞外新搭起好几个帐篷, 再过几日,骊山驻地又来了不少人。 备上的祛毒办法和预想的一样,用处不大,麻袋成堆装好的石灰和炭、药粉运下去吸走毒气,隔一日再搬上来,再牵羊过去试探,一到洞口羊便倒下。 如此反复再三,不见好转。 从打开的洞口上方垂直挖一个洞这个法子也被搁置了,耗时耗力不说,光这条通道就用了上千人。而且只挖一条圆筒通道直通地下实在难,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这么做。 新来的一群人有男有女,其中有四五人服饰异于常人,穿着蓝青色绣了五彩花纹的衣裳,头顶、脖子、手腕都戴着亮闪闪的银饰,银冠银项圈银镯子什么的,底下坠着银色小铃铛,一走路就叮叮当当响。 他们自称是湘西人,会一些蛊术。为首那人姓谷,名字不知道,他自己不想起中原名字就让人叫他谷先生。 赵瑛和他聊天时,发现他居然也认识姜遗光那家伙。 谷先生明明年纪也不小了,放在民间一些人家甚至都能抱孙子了。他看起来却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般,眼里满是亮晶晶的好奇,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对赵瑛说:“姜身上有蛊王,还是我给他帮着拿出来养好。” “我一直想要蛊王养,这边毒虫多,但是那边不让上去,是骊山行宫。”谷先生指着远处青山影子中露出一角的唐代行宫。 跟着他的近卫忙说:“上面没有毒虫,都是鬼。” 谷先生哦哦应两声,赵瑛好奇地问:“你现在养出了蛊王吗?” 一提到这件事谷先生就高兴起来,连连点头:“我也有了!好多入镜人肯给我血,骊山这边好多好多毒虫。” 他还说自己的蛊王已经被借出去用了,跟来的这些人都是他去师父的部族找来的族人,他们身上都有很厉害的蛊。至于他师父,赵瑛也听谷先生说起,那是一位湘西的落花洞女,醒悟过来后不愿嫁给山神,后来自学了巫蛊之术。 然后另一批和他们穿着不一样的也是养蛊人,只是养蛊方法不太一样。 有了这批养蛊人,洞内毒气几乎迎刃而解,不出一天毒气便祛除不少。再过两日,带了关在笼中的鸟下去,小鸟仍能在笼中欢蹦乱跳。 赵瑛大为震撼,十分不理解就那么几只小虫,竟能把蕴积了千年的毒气给吸光? 再一想,自从有山海镜后,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这么一想也不意外了。 等她再见到谷先生时,才真正吃了一惊。 谷先生连同他的族人们都已经起不来床了,一个个脸色发青。其他养蛊人也个个萎靡不振,元气大伤的模样。 “你这是……你们这是怎么了!”赵瑛不敢置信。 几天不见,谷先生的发间已遍布刺目的霜白,但他仍然在笑:“因为毒太多了,有点反噬。还好,我们没有死。要不然我师父在下面也会骂我的。” 他看着赵瑛难过的样子,惊奇地发笑:“你是不是在为我伤心?你对我真好。” 赵瑛说:“美得你,我出去看看别人。”说着赶紧起身掀开帘子快步走出去。 驻地中,大家还在高兴。即便知道养蛊人们身受重伤,但每个人都认为这是值得的,就连他们自己也这么认为。 毒气消散后,再度派人发掘,将打破的坑洞挖大了几倍,赵瑛没有再下去,听人说现在那道口子已有七尺长四尺宽,足够他们看清下方地道的模样。 不过陛下没有下令,加之不知下方有什么机关暗器,众人还不曾下去探过,只在挖凿出的地道内等待。听上面人都说他们另寻了人来探路,只是人还在路上,要晚些才到。 赵瑛私下问明孤雁,结果她也不清楚。过了两日,晨光熹微,一条车队在朝阳下穿过暗林悄悄驶入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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