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来的人家也不大来往了,零星散布在镇子各处,尽管有那么几户人家有联系,彼此嫁娶生了孩子,其余大多数好像都不抱什么希望了。要不是这次办丧事召集了一些,不少人甚至后半辈子都不会见上一面。 简直像是一座正在慢慢死去的小镇。 储梨和齐瑞明非常确定,一切的根源就在雪山之中,说不定就和他们当初看见的雪山山洞有关,只是当初他们急着走,没发现其中秘密罢了。 他们必须上山看看。 一直留在镇子里,只会和镇上的人一样,变成腐朽的烂木头。 唯一分歧就在于这位于家大少爷了。 这位于家大少爷心智不全,记忆近乎全无,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偏偏很不好糊弄。他知道自己妹妹死了,有人问起就说那是自己妹妹,让人把他妹妹带回来,再让他待下去,迟早被人发现他的古怪之处。 齐瑞明担忧他留在镇里是个祸害——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追杀他们的人是谁呢,要是叫那批人的幕后指使利用就不好了。 他宁愿把他杀了,或者关在一个地方,不然上雪山后他们自己都自身难保,怎么还能护住另一个傻子? 储梨却道必须带于修谨上山,不光于修谨,黄参也要带走。这两人虽然许多事都不记得了,但说不定记忆能恢复呢?说不定他们故地重游能想起什么来呢? 齐瑞明拗不过她,也担忧贸然把人杀了会留下后患,便同意了。 这回上山,二人做了万全准备,衣物、水、干粮、取暖用的油和煤等等满满当当备了一车。 黄参不想去,他害怕上山,可他的亲人好友全都没了,煤山镇没有他的容身之处。齐瑞明与储梨以打断手脚威胁,他不想去也得去。 雪山仍如初见那般,肃静,冰冷,洁白得耀眼,白雪从云间攀着雾连到山尖,再从山尖尖一路渗到山脚。 储梨与齐瑞明站在镇口,望着远处绵延的雪山,心绪复杂难言。黄参不愿去,他们又何尝愿意? 可入镜人就是这样,为了活命,前面就是有刀山火海也必须趟一趟。 在看到雪山以后,于修谨——这个毁了容貌、失了记忆的男人陷入了无法自抑的恐惧中。他变得狂躁不安,浑身发颤,越往深处越抖得厉害,就像兔子见着老虎一样,要不是两人把他绑起来放在板车上拖着他走,他早就跑没影了。 “山上到底有什么?让他怕成这样?”储梨不解,他们在山中可没有见到鬼怪。 害怕雪山? 雪山确实可怕,走在山里的那种悲凉恐惧,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的。 齐瑞明不解:“莫非是他死在了这里,才这么害怕?” 但也不应该啊,下山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怕?难不成那时候他没想起来? 储梨却道,或许是他的记忆正在慢慢复苏的缘故。一直带着他,说不定他能记起所有事,到时作用不小。 镇上的人没有失去记忆,可对普通人来说,哪怕是几年前的事都不一定能想得一清二楚。更不用说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那些镇民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她可不敢赌。 结果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在进山洞后的第二天,头天晚上,两人实在太累了,睡得很沉,醒来就发现黄参和那位大少爷都没了踪迹。 “不用找了。”储梨脸色阴沉拉住齐瑞明,外面天都暗了,他们睡了不止一晚上。她从昨晚吃剩的油纸包里捻了捻,扫一圈山洞,另一只手伸进熄灭的半温火堆里掏掏,放在鼻子下细细闻了闻,冷笑出声。 “这老匹夫,真是好胆量,敢对我们下药。” 齐瑞明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被骗了,还是被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看起来又傻又老实的人给骗了。他气得跺一下脚,很快冷静道:“都到这了,我们只有两个人,不能去追。” 风雪早就将逃离的脚印遮住,不留一丝痕迹。 储梨跟着点头,冰冷道:“他们还把东西都带走了。”剩下一点点口粮不知够不够捱三天的,炭更是只剩三斤有余——恐怕这老头还自得于自己留了余地,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吧? 两人脸色都很不好,还是不得不收拾东西下山去——不下山也没办法,他们可不想找死。 没走多远,两人都回过味来了。 黄参肯定不敢回镇子,这不就撞上他们了吗? 那……这两个人会去哪儿,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了。 不必多说,两人直奔山侧而去——黄参曾说他记得几十年前于家人进山时的路线,和醒来后下山的路不是同一条。两人便跟着走了,果真见到了不同的山洞。内里矿道幽邃,不知通往何处。 入镜人体力到底比那俩公子哥儿和中年大夫好些,一路追过去,天已经蒙蒙亮了。 终于又到了熟悉的山洞口。 洞口地面一片狼藉,散落着几包炒米和煤块。想来拖着那么大包袱前进还要带个傻子,对黄参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他们在山洞深处找到了黄参。 黄参年纪大了,要不是为了活命根本跑不了这么远。他发现两人竟然追了过来时,惊恐地拼命往里逃,被齐瑞明一把抓住衣领掼在地上。 “你还想跑哪儿去?”齐瑞明喘着粗气恶狠狠瞪他,“还有个人呢?那个傻子,他跑哪儿去了?” 黄参又是一哆嗦,储梨催促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颤抖指着被黑暗覆盖住的前方。 “他……他往里走了,我拉不住他。” 一到洞口,于少爷就突然发愣,然后疯了一样往里冲。他追到一半实在不敢再往里了,才停了下来。 储梨冰冷道:“他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会往里走?是不是你引他进去的?” 黄参连连摇头,可他也知道,这两位恶客肯定不会信了。 他被逼着往里走,那两个于家的远亲在后面远远地跟着,生怕他又下药。 一直走……一直走…… 黄参都不知道自己一把老骨头居然还能撑到现在,一盏油灯提在手中晃晃悠悠,看不清前路,眼里只剩一盏灯晕着黄光。 晃着晃着,晃得他都恍惚了,居然听到了奇怪的人声。 是人的声音吧? 听不清在说什么,很多杂乱的声音交错,乱糟糟的。他感觉自己肯定是在黑的地方呆久了,不仅耳朵出问题,眼睛也花了。要不然……他怎么会看到黑影呢? “你怎么不走了?”见远处灯光停下,齐瑞明远远问道。 黄参听不见,耳旁俱是杂乱人声,微弱灯光照亮的方寸之地中,憧憧黑影闪烁。 齐瑞明嘀咕:“这老家伙……”说着就要上前,储梨制止:“等等!他好像不太对。” 储梨拿出张油纸卷成一头尖的筒状,一头对着灯,另一头,灯光从小口里直直照向黄参。 他们都清晰地看见一道扭曲的黑影在黄参面前一闪而过。 储梨手一抖,强做镇定地拿开纸筒,慢慢往后退。齐瑞明接过油灯,察觉到两人的手掌心都沁出冷汗,冷得不成样子。 他们一点点往后挪,直到黄参的灯光变成一个小小光点。他们也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 煤山镇一直有冬日不许进山,否则会被煤婆婆诅咒受到惩罚的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不过好像没什么危险? 储梨反手拽住齐瑞明,无声摇头,示意他再等等。 黄参应当还活着,他那头没什么动静,只有细碎挪动与急促的呼吸声。 等了约莫一刻钟,还是没什么动静,齐瑞明都想上去看看了。 不料,黄参陡然间惨叫一声,拼命地往后退,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两人还没来得及过去,黑影闪烁间,黄参不见了。 两人僵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敢跑,更不敢说话不敢动弹,唯余令人难以喘息的死寂。 黄参消失了,那盏灯还在,很巧的是掉在地上没摔碎,而是稳稳当当站住了。烛芯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微光下,黑影闪烁,渐渐消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两人不敢放松警惕,一直等到灯油快烧干,灯都快熄灭了,储梨才道:“好像没事了?” 她嗓子干得厉害,手也哆嗦冰冷,她甚至有闲心去想:我居然这么害怕吗?是不是在山洞里待久了才变成这样? 齐瑞明同样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听见储梨问还愣了一下,“真……真的吗?” “是,他应该……应该是碰到了黑影才消失的。”储梨努力回忆,“现在黑影不见了。对了!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声音?” “什么声音?” “就是,那老东西呆住的时候,好像有人说话。” 现在才是真的没有一点声音了。 齐瑞明:“我没有听见。” 少顷,他又小心道:“那些东西……走了吧?” “我不知道。” 他们都不敢上去查看,却彼此心知肚明,两人都想让对方过去看看。僵持到最后,储梨左看右看都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不再和齐瑞明纠缠,而是放下包裹,小心地一点点往前挪动,她很小心地没有碰到岩壁——谁知道还有没有黑影? 不仅没有黑影,声音也消失了。 低头看去,储梨差点惊叫出声,好悬忍住了。 地上……地上平白多了数截残肢!混杂了不知从身上哪处掉下来的碎肉块,还有一团团的头发、乱七八糟的衣服等等。 储梨很肯定,刚才黄参就是看到这个才吓到的。 要是一直在地上,黄参身为一个大夫,不可能吓成这样,而她也不可能没发现,只可能是突然冒出来的。 是黑影带出来的吗? 莫名其妙冒出一堆残骸,就是为了吓他们一跳? 储梨忍着不适,小心地用布包住手翻了翻,这些尸块零零碎碎在山洞里铺开很远一条,冻得硬硬的,像刚从冰里取出来不久。 衣服也都很普通,大多都是平民百姓的衣服,粗糙破旧,看不出身份。 她定定神,觉得自己不能乱猜,一定有什么是她没想到的。就像这次死劫,她也根本没想到会有四十年前的人出现,不是吗? 黑影无端出现,消失,它们看似带走了黄参,又带来一堆尸骨。本以为黑影是类似鬼怪、恶灵一类的东西,可如果真是这样,它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她和齐瑞明在死劫里停留也够久了,还触犯了禁忌,为什么不杀? 甚至只有触碰到黑影的人才会消失,不去碰就没事。会不会意味着,这些黑影很有可能不是真正的恶灵? 再往下想,黑影不是恶灵,没有恶意,黄参却还是凭空消失了。有没有可能……他是被带走了? 就像这堆莫名其妙被带来的残骸,看起来死的时间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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