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恪不见了,有没有死不确定。 姜遗光,他干了什么? 他应当是拿自己试验什么东西,结果误打误撞成了。 不过,不管怎样,他领这个情。 陈五进了里正家中的柴房,捻起引火用的麦秆,火折子点燃了,又去烧柴。粗柴上用衣服布条裹了,浇一点油,很快,就得了两根火把。 里正家就在祠堂前面,隔得极近。陈五到底还是对一群群站在祠堂外的黑影有些发怵,三两下爬上屋顶,站在屋顶用力把火把往祠堂天井里一扔—— 火把打翻香炉,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个圈。 “烧了那些牌位!” 即便这样,也没有鬼追逐他。陈五胆子大了点,抱了一捆柴火举起火把就往祠堂冲。 姜遗光已经被拖进了祠堂里,身上全是断手。 场面实在太恐怖,以至于陈五一时间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试着把人拖出来,拖不动。 姜遗光:“不必浪费力气了。”他依旧一副冷冷淡淡的神情,好像永远学不会什么叫害怕。 “劳驾陈兄,把这里烧了。” 陈五费解:“那你怎么办?” 姜遗光仰起头往上看了一眼:“赌一赌吧。” 赌一赌,在烧完这座祠堂前,他会不会死。 “行。”陈五举了火把上前,撕下对方身上一块布料。 里正也好,其他站在祠堂外的黑影也好,皆对陈五视若无睹。 一双双涣散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姜遗光。 就好像,他们眼前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 天井里放了一口缸,储水用,以备走水。布条放在水中浸了浸,摊开,系在姜遗光脸上,以免吸入烟尘。 “我猜到了些,只要杀了你,死劫就结束了。”陈五笑道,“就看你够不够命硬吧。” 一把火,烧在了香火桌上。 里正那张扭曲的脸有些惊慌,他不明白火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看都找不着人。 陈五早跑了,临走前,还给姜遗光身上泼了不少水。 按着姜遗光说的,要把整个村都烧了。 一路走,一路点,树木、草丛、房屋、被褥……全点着了。 夜色中,火光漫天。 陈五几乎烧遍了村里所有的屋子,逃到河边,才忽然想起来——还有一间小木屋。 那也要吗? 他急匆匆往麦田方向去,打算穿过这片地过去,抬头望,却见广袤麦田那头,亮起了一处火光。 全都烧了…… 火光连成片,烟雾冲天。 眼前景象逐渐扭曲,金光闪过,还活着的几人消失在原地。 …… 黎恪醒了过来。 他察觉身上火辣辣地疼,掀开衣服看,镜中被剥皮的部位好似火燎般长了红色瘢痕,估计一时半会儿难以消除。 黎恪疲倦地揉揉太阳穴,掀开被子起身,发觉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枕边,放着一面熟悉的镜子。 应当是他们上山把镜子取下来了吧。 黎恪还有心思调侃自己,要是镜子留在山上,他可真是没力气走下那九百九十九级的长阶了。 他刚坐起身,门便被轻轻敲响,而后,两位素衣侍女走进。 “黎公子,您醒了。” 黎恪见怪不怪:“这是哪儿?劳驾,请同此地主人说一声,送我回去。” 想来应有好几日没回家,家里人该担心了。 至于身上的痕迹……只能找理由遮掩过去。 两位侍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位一福身:“是。”说罢,恭敬退下。 另一人留在屋内,以供差遣。 黎恪沉吟片刻,问:“还请替我问问,姜善多情况如何?他大名姜遗光,年纪尚小,还未起字,他应当也受了伤。。” 侍女记下了,柔声道:“是。” 顿了顿,她又道:“黎公子,有一事需叫你知道。” 黎恪听她语气,不像是什么好事,警觉地回以注视。 “尊夫人何氏,出了些事……” 黎恪猛地坐起身:“你说什么?” 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换上外衣,揣上镜子,一瘸一拐着下了楼。门外马车已备好,他急切地坐上去,催促车夫快些。 一路上,黎恪心急如焚,可那些近卫们却怎么也不开口,不说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到了家,黎恪急匆匆跳下马车,小厮早打开了门,黎恪直直就往里去。 直到看见房里蕙娘抱着孩子的身影,黎恪才冷静了几分。 方才走过的地上有些发黏,许是打落了糖水,没打扫干净。蕙娘爱吃甜口,常叫婢女炖这些东西喝。 他抬起脚,却发现地上爬了不少蚂蚁,自己方才也踩死好些,厚厚地黏在鞋底,看着实在不舒服。 黎恪不禁对家中仆人有些不满,连房间都不扫干净。他快步上前来到床边,搂住妻子,轻声问: “蕙娘?怎么了?” 他这才觉得,不仅蕙娘有些古怪,乔儿也安静得过分。 蕙娘抬起无神的眼,忽地,露出个诡异的笑。 “乔儿没了。” “什么?”黎恪不可置信,伸手去摸乔儿的脸,“他不是……” 话未说完,怀中抱着的孩子,因这一碰,脖颈软绵绵断开,小小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一大群蚂蚁从头身断裂处,如黑水般涌了出来。
第78章 睁开眼, 天已经黑了。 桌上点了灯,烛光幽幽,姜遗光睁眼看了看,发觉自己躺在庄子上的房间里, 枕边放着山海镜。 他应当昏迷了好几日, 身上换了药, 灼烧感连同药的清凉感一并黏着,嘴里弥漫着一股参味。他披散着头发坐起来,比了比, 发现自己头发竟没短。 姜遗光披衣下床,镜子带在身上,推开门去。楼下有两个仆妇点了灯守夜,见他起来,连忙起身行礼。 “小公子, 你睡了两天了,现在饿不饿?”其中一个仆妇问。 “灶里还生着火,想吃什么咱给你做。” 另一个仆妇说:“大夫说了,还是要吃些好克化的, 给你煮些粥?” 姜遗光:“麻烦了。” 他看着就单薄, 一个仆妇去小厨房生火做饭,另一个就上去开了箱子, 取下一件薄斗篷给他裹上:“夜里风大,小心再吹着凉了。” 斗篷一裹,整个人看起来更小, 坐在椅子上, 捧着茶,盯着那盆炭火发呆。 “小公子, 庄上又来了个人。”那仆妇说。 姜遗光终于把目光收回来:“是谁?” 仆妇笑道:“看着比你大点儿,昨天来的,那时你还病着,就不知道。他搬到岑公子原来的院子里了。” 那仆妇左看右看,低声说:“听说是晋省的学生,姓张,我看着有点不好打交道的样子,不怎么说话。” 她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位也不怎么说话,连忙补救:“他瞧着有点看不起人呢。” 姜遗光垂着眼睛,继续盯着那堆炭火发呆,不知有没有听见。 他还记得自己埋在火堆里的感觉,浓烟滚滚,身上没有一处不是滚烫的,血流出来就被立刻烤干了。 火堆中,厉鬼凄厉哀嚎…… 他好像……以前也见过大火。 奇怪,是什么时候?他竟忘了么? 小厨房那头已飘来了香味,豌豆在谷米中煮开了花,加了栗子和蜜,一碗甜津津的并四样小菜端上来。姜遗光坐在桌边吃,两个仆妇边烤火聊天,一边时不时慈爱地看着这位小公子。 “还要不要别的?” 姜遗光摇摇头:“不用了。” 他想了想,说:“劳烦,请帮我打听一位姓黎的人,黎慎之,大名黎恪。” 陈五突然出现,毫发无伤,但他自己也有些惊异,这件事或和黎恪有关。 而且……和许多人不同,他从黎恪身上察觉到了某种善意。这种善意他已很久没有感觉过。 两名仆妇记下了。 厨房里烧了水,舀了些让他洗漱完,再回房睡下。 两仆妇一人去收拾厨房,一人写了条子报上去。去厨房的进门就觉得有些怪。 方才她从柜子里拿了蜜糖出来,大约是忘了合盖子,有一滴落在了台面上。只一小会儿的功夫,桌台上就爬满了蚂蚁。 密密麻麻,乌黢黢一大片,叫她吓了一跳。 仆妇直接从锅里舀了滚水,一大瓢浇下去。那堆蚂蚁冲到了地上,大都烫死了,还有些抱成团滚落下去,变成一颗黑球。 仆妇瞧着也有点瘆人,从灶里抽了根燃着的柴,盖下去,滋滋作响,一股烧焦后的糊味儿传来。 可能是这两天下雨,生了蚊虫吧?仆妇没当回事,继续用火去燎那些蚂蚁,完了再把柴火塞回灶膛,转身拿了扫把来扫。 她刚抬起头,就吓了一跳。 “小公子,你怎么突然下来了?” 姜遗光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了门边,盯着她扫地上那堆蚂蚁堆成小山的尸体。 “没什么好看的,这儿虫多,你上去休息了,我等会儿扫好,过两天撒点药。”仆妇笑着劝他。 姜遗光这才说:“好。” 他看一眼地上那堆蚂蚁,目光有些古怪:“我闻到了烧焦味才下来的。”算是解释。 仆妇把人劝走,关上门打扫,以免味道飘出去。 厨房外,一列蚂蚁整整齐齐往树下爬。 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天光大亮,姜遗光才下来。 仆妇带着几个丫头四处查看,墙角的洞眼儿拿石灰堵了,用艾草、苍术、丁香等药裹成纸卷,一个个屋子角落去熏,再撒上雄黄粉。仓库里放着的家具也全都拉到了另一处院子晒。 姜遗光见到了那个新来的据说不好相处的人。 他住在岑筠原来的院子里,仆妇们要驱虫,拿着书退了出来。看见姜遗光同样从院里走出,冷冷淡淡瞥一眼,扭过头去。 任槐凑在他身边,小声说:“善多,没必要和他计较,他那个人就是这样,谁说话也不理。” 任槐原对姜遗光有些微词,可见姜遗光从死劫中回来,满身伤躺在床上时,他又觉得自己太过狭隘,竟和一未加冠的小儿计较。 加上来了个真正不好相处的张某人,再回想起姜遗光时,便只能想起对方好处了。 任槐给他倒了杯茶,两人坐在大院里看书、晒太阳。任槐左看右看,问:“善多,你怎么把自己伤得这样重?在里头遇见了什么?” 姜遗光扫他一眼,发觉他这句话没什么恶意,只是想打探,便将自己的遭遇简单提了一句:“被火烧了。” “那可挺疼的。”任槐想想,就觉得自己身上也热了起来。 性子不好的那人冷冰冰地扫了他们一眼,转身走了。任槐这才松了口气,和他说:“那人姓张,字淮溪,大名不详,从江西来,平常不怎么说话,问他也不搭理,你可少同他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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