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娘抓着阿笨,安慰她:“莫怕,我们一定不会让你被发现的。”她只猜测出这场死劫或和山娃子有关,完全没有想有两个厉鬼的可能性。这话虽是说给山娃子听,却也带了几分真心。 山娃子转述了,阿笨含泪点点头。 一行人在夜色掩护中悄悄往村口去,原路折返,穿过密集黢黑的丛林,两个孩子胸膛中心跳如擂鼓。 实在……太安静了。 静到有些可怕,只有远处的叫喊声传来,近处好似蚊虫声都不见。 阿笨小心地跟在山娃子后面,姜遗光走在最前头,黎恪和贞娘在走在最后。 走着走着,黎恪回头看了一眼。 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挠了挠他的后背。 贞娘回头拉拉他:“怎么停了?可是有什么不妥?”黎恪忙转回头应道:“无事,是我多心了。” 但,就在转头向前看的一刹那,黎恪停下了脚步。 贞娘……为何在扭头时,将头全部扭了过来? 身子完全背过去,唯有一颗头颅正对着自己。 黎恪当机立断,猛地甩开贞娘往前跑,低喝道:“善多!快走。”说着就要拉上姜遗光,但他伸出去的手却只抓到了一团沙软的事物。 再看去,他牵着的哪里还是姜遗光?却是一个脸上用墨简单涂了一张流泪模样的稻草人。 此刻,他站在麦田中央,前后稻草扎人渐渐围过来,只觉浑身冰凉。 不,不能慌,心慌则乱。 黎恪他还能镇定住,悄无声息打量四周。他能察觉到,那些稻草人看着没有动静,但他每眨一次眼睛,那些东西就更近一些。 被他甩在地上的稻草人晃晃悠悠抽动着身体爬起来,好似被胡乱操纵的木偶人。 终于,对姜遗光下手不成,开始针对自己了么? 是只有他一个,还是所有人都卷入了幻象中? 黎恪轻轻转头看向四周,发觉有一处缝隙后,猛地拔腿就跑。可他才迈出一步,脚下便踏了个空。 眼前一花,再睁眼时,他又落到了一处全然陌生的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四肢全都缠上了布条,挣不脱,逃不掉,无论怎样挣扎都好似使劲儿在了棉花上。渐渐的,黎恪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 这是……他们来时住的木屋! 桌边一圈儿坐了整整齐齐七个人,正在说着什么,可又听不清。黎恪发觉自己被布条吊在高处,不断晃悠,以至眼前情景也跟着晃荡看不清楚,只觉那七个人有些眼熟。 再仔细看时,黎恪冷汗都落了下来。 那七个人,全都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裳。其中一人仰面向上看,眸子涣散渗着血丝,那张脸……不是梁天冬还能是谁? 其他几“人”亦慢慢抬起头,一张张墨水粗糙涂出的脸,却穿着他们六人的衣裳。 尖锐、模糊、嘶哑、高亢的讨论声,四面八方传来,地面渗出血,一点点漫过乌木色地砖。 黎恪只觉得身上火辣辣地疼,手臂也是一疼,努力扭头看去,自己手上不知何时撕落一大块皮,露出黄白带血的肉。 他心有所感,往下看去,穿着自己衣裳的稻草人露出的一边手臂,糊上了人皮,鼓鼓囊囊裹在外。 …… 另一边,几人悄悄赶路。 经过他们方才生起的一滩小小篝火,姜遗光再度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山娃子两人也闻到了,阿笨更加害怕。绕过篝火堆朝靠近河边的方向走。 夜晚的河水好似将整片夜空都浸在了水里,黑沉沉如一汪墨,漂浮着点点星光。 河中央,隐约水流声响起。 贞娘本不在意,无意间一瞥,却被河水中的什么东西吸引去了,那河水正中央,冒出来一团黑黑的东西,不断往外冒,一点点变大,靠近。 那是什么?瞧着好生眼熟。 贞娘不由得凑近了些看看,她想,要是那是一艘船就好,他们可以坐船离开。 那东西漂得越来越近,远远地看,是一条狭长犹如小木舟的事物。渐渐漂来了岸边,贞娘凑地更近去看…… 水波荡开“船头”水草,露出一张苍白青肿的脸,还带着淡淡的安详微笑。 奇怪,这人可真眼熟,我曾在哪里见过? 此刻的贞娘,听不见阿笨焦急的叫喊,其他人伸手去拉也不理会,直直往河中央淌去。 河水一点点没入她的足背,小腿……再渐渐往上,要将她整个人淹没进无尽冰凉之中。 “河里也淹死过人……河里也有……”山娃子双目无神,“我怎么会忘记?好奇怪……” 姜遗光方才要拉住贞娘,甚至要打晕她,可手刃击在贞娘后颈,却好似砍在了一块冷硬的木头上。他便知道,这又不是人了。 河里也埋葬了无数亡魂。 阿笨哭着求山娃子:“你别去想了,忘了就忘了,我们快点走吧,要是他们抓住你,他们也会打你的,求求你了……” 山娃子心绪不宁,被阿笨拉着跑,姜遗光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边。 说来也算幸运,至今还没有村民发现,他们,估计是被陈五几人引走了。 但现在村口到马车还在,没有点着火……是来不及赶过来么? 姜遗光甩甩头,才发现自己好像又忽视了什么。 黎恪怎么也不见了? 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山娃子和阿笨都没发觉不对,快步在前面跑。他们还没想起自己早就已死的事实,现在,他们只是一对不断奔逃的青梅竹马。 忽远忽近的叫喊,有村民举着火把往这边来,渐渐往他们所在的方向来了。 要是再凑近些,他们绝对要被发现。 树木不算繁茂,爬上树也容易被发现。山娃子对这片儿熟,带着两人跳下一条小坡侧边,蹲在半人多高的野草丛中,身后就是两棵大树。一人摘下几片叶子挡在自己头顶,大气不敢出。 火把更近了。 窸窣脚步声,火把烧近了燃烧木头的噼啪响。 姜遗光闻到了一些焦糊的味道。 和兰庭寺大火烧尽后的气味格外相似。 就在这时,阿笨声音很低地说话了。 “山娃哥,你能不能别抓我头发了。你抓得我好痛。” 山娃子一呆:“我没有抓你头发。” 阿笨抽抽鼻子:“可是真的很痛,头发被扯掉了。” 山娃子伸手摸上女孩的头,的确摸到一把被扯下头发后的头皮,渗出血来。 还有一只冰冷、滑腻又软烂的,抓着阿笨长发的手。 那只手被碰到后,从阿笨头发上掉了下去,落在地上,如雪曝阳光下迅速消融。 阿笨怯生生问:“是鬼吗?我们要不要跑?” 断手手掉下的那一刻,姜遗光感觉自己的头发也被一只手抓住了,头顶传来剧烈刺痛感。 “是。” 一道声音在身侧响起,不属于任何一人。 与此同时,上方遮挡的灌木丛被猛地拨开,一张人脸突兀出现,笑道: “抓到你们了。”
第77章 那张脸突兀地出现在上空, 露出一个模糊又阴冷的微笑。 平和、安详,却叫人毛骨悚然。 “跑!” 姜遗光抓住树干借力,一个旋身狠狠踢开对方,他感觉自己似乎踢中了一块僵硬的木头, 但好歹将那个人踢退了几步, 而后, 姜遗光抓起一个人就逃。 他拉住的却不是山娃子,而是阿笨。 阿笨被刚才突然冒出的人脸吓呆了,姜遗光抓住她跑, 她便跌跌撞撞跟了去。反应过来后不断要挣脱姜遗光的手,往回看。 “山娃哥还没出来……”她结结巴巴地说。她知道这些人听不懂他们村里的话,正要比划,就听见那个贵人说:“那个不是山娃子,是鬼假扮的。” 刚才, 他看见山娃子抚摸上阿笨的手腕处,有一截断裂后又缝上的线圈。 “啊?”阿笨不可置信:“那,那他去哪儿了?他没有……” 一个死字被堵了回去,姜遗光飞快回道:“不知道, 我们必须找到他。” 绝不能让他想起来自己已死的事实。 山娃子, 不,慧净, 他对这个村庄的恨意不浅。他一旦想起这只是自己的幻境,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他用力把还扒着自己头发的手扯掉,可那只手却。好似在他头上生了根似的, 怎么扯也不掉, 越是扯,越是缠得死紧。 姜遗光对阿笨说:“自己抓着我衣服。” 说罢, 从袖里取出匕首,握住了那只断手,狠狠划开。 一把凌乱的长发连同断手掉落在地。 “快走。”匕首收回袖中,姜遗光拉着阿笨往村口逃去。 那群人,抓到了山娃子会做什么? 在山娃子的想象中,村民会做什么? “他平常会去哪里?”姜遗光用石头村的方言不熟练地问。 阿笨摇头:“他到处跑,哪里都要去。” “他最常去的地方。” 这是山娃子的幻境,他应当会下意识回到自己最常去之处。 阿笨说:“祠堂!里正经常叫他去祠堂背书,让他对着祖宗们背,有时候也在祠堂打他,说读不好书就是忘本什么的。” “那就去祠堂。” 依照里正的为人,他如果抓住山娃子,也一定会要他在祠堂面对所谓的祖先认错。 姜遗光还记得路,跑到下一道路口时,拐进一条小巷。 身后追赶声越来越近,和他们不过数丈远。 阿笨被抓着跑,即便累,可她不敢停。她怕得很,回头看见那些村民古怪的脸,就更怕了。 “为什么他们全都变成鬼了?山娃哥不会也是吧?” 好似一夕间,阿笨的整个世界都颠覆了,阿笨茫然又恐惧,只能死死地抓着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贵人的手,任由对方几乎是将自己拖着跑。 “他不是。”姜遗光飞快回应。 “你只要想他不是,他就不会是。”姜遗光语气带了些说不清的意味,石头村有些粗犷的方言在他说来也变得冰冷,“你不想他也变成鬼吧?” “当然不想。”阿笨急忙说。 “鬼是能听到人心里的念头的。你最好在心里一直说,一直说。不然,他被村民抓住了,他也可能变成鬼。” 阿笨很好骗,加上姜遗光语气严肃很像那么回事,她立刻在心里默念起来。 “别跑——阿笨,不要跑——” “阿笨,你也要和你娘一样跟野男人跑了是不是?” “阿笨,快回来,不然我们要生气了……” 阿笨气哼哼,偶尔回头一看又吓得急忙转过头去。 那些鬼,根本就不是村民,一大团乌漆麻黑的像人一样的东西在后面,走路的样子也不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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