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忽视的杂念、不断被忽视的鲛人,加上不该如此轻的伤势……姜遗光终于明悟。 沉船反复交替的景象恐怕是假的吧? 鲛人的歌声,让他们以为自己看到了沉船和过去的大船。否则水上水下的来回轮换,他们早就死好几次了,还能一直坚持到现在?入镜人只是比普通人身体好些,不代表真能无坚不摧。 幻境尚未破灭,应有疑团未解。姜遗光不得不在下一次重新找上刘书生,当着他面将石像砸在他头上。后者吓了一跳,摸到头上的血不敢置信闻了又闻,确定真的是血,自己真受伤后,不敢相信地匆匆下去找到关着鲛人的房间。 偏偏在这时新一次轮换到来,他再次出现在水下。熬到下一次,他追上去还是没见到鲛人,房门外倒下数个奴仆,进门后一看,刘书生也鲜血淋漓倒在地上。 笼子是空的,锁掉在地上。 刘书生手边还散着一把三寸长铜制大钥匙,姜遗光拿起试了试,正是用来打开笼门的。 他终于明白了。 他将石像丢回笼中,重新锁上。 …… 姜遗光彻底醒悟后,发现自己出现在下水前的小船上,周围是其他人的尸体。陈鹿久满面青白屏住呼吸倒在他身边,手脚一晃一晃,好像在水中浮动。 原来缠绕着的窒息和挤压感消散得无影无踪,衣服和头发都是干的,随身带着的绳子也好好的没断过。 他根本就没下过水,一切都是幻觉。却不知那唱歌的鲛人在何处。 向四周望去,黑天,白雾,黄河水。水下隐约漂起几团乌黑的头发,乌发下是惨白晃眼的人脸。 他抄起船桨就向岸边划去。 陈鹿久,只看她能不能想起。她如果清醒了也是个助力,如果清醒不过来…… ——那些行尸一直追着船,可能是想要个替死鬼。 破开白雾,姜遗光见到了隐约一条长长的河岸。 …… 出乎意料的。 在船只即将靠岸前,陈鹿久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气,眼睛还有点迷茫,盯着姜遗光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指着他结结巴巴:“你……你,我……”转头看四周,“他们呢?都没了?” 姜遗光:“是,你总算清醒了,不然只剩我一个。” 陈鹿久心有余悸:“我们这回算是出来了?” 姜遗光:“是真是假,上岸才知道。” 陈鹿久有许多想说的,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她身上完全畅快了,但那股被浸在水里的压迫感仍萦绕在心头,跟有瘾似的,搞的她都不敢放开了呼吸。 还是姜遗光问她一句,她才惊醒过来,接过另一边船桨没命地划,嘴上开始说起自己的经历。 她在“水下”真的快要淹死了,骤然被抛到甲板上后,其实她已经心灰意冷了。 船上当时很乱,她听不清也看不清,但她能听到许多人从自己身边跑过,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她知道自己引起了骚乱,那时本来绝望的她突然不甘心了,不论如何,她也要搏一搏,就努力坐了起来。 然后她发现姜遗光不见了。 起初她以为姜遗光又进船舱了,可她马上反应过来,船舱里也就那间库房关着鲛人。姜遗光用得着一次又一次往那里跑吗?就算他没来得及拿出石像,这么来回几次,他怎么着也能看到有没有石像了吧? 只要他进了那间库房,他总会来找自己的。要是石像在笼子里,他就会拉着自己一块儿下去,石像不在,他也该和自己一起去客房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见身影。 难道……他出事了? 想到这儿,陈鹿久的绝望又添了几分,踉踉跄跄站起来,此时却终于听到甲板上匆忙地跑来跑去的人在议论什么。 他们好像在说……鲛人,跑了? 鲛人好像还杀了人。 他们以为船上那些动静都是鲛人搞出来的,所以十分恐慌,想赶紧下船上岸。 陈鹿久一直混沌的脑子突然就警醒过来,腾的跳起来往船舱下跑,直接冲到库房外,就着上面照下来的昏暗的光飞快扫了一眼,地上尸体中没有姜遗光的。 笼子里有一尊石像。 她福至心灵一般感应到了什么。 姜遗光不是死了。 他只是离开了! 他离开了!! 再看那尊石像,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钥匙就摆在地上她也没捡,而是后退两步,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 “所以,鲛人其实一直都在。它就是那个……”陈鹿久牙齿都在打颤,鼓足勇气说下去,“它就是那个石像。” 鲛人一直看着他们。 它在唱歌。 只是他们听不到罢了。 越接近河中心,便越靠近沉船,被歌声影响就越严重。直到温若虚把石像从笼子里拿出来,那时才算彻底爆发。 于是他们就见到了更加真实的幻觉。 “不对,既然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又能把石像取出来?”陈鹿久迷惑了。 下水后的事都只是他们的想象,那石像呢?死在笼子里的温若虚呢? 姜遗光想了下,和她解释:“你当做是一场梦,死在梦里的人现实中也会死去。” 就如庄周梦蝶,谁也说不清哪边是真,哪边是梦。死劫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事太多了。 不过梦是假的,可他们在梦里的遭遇和选择是真的。 温若虚选择了进笼子取出石像,他们选择丢下温若虚离开。那温若虚在幻觉中死去就会变成真实。 这么说陈鹿久就明白了,她担忧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现在会不会也是幻觉?” 姜遗光:“你没有发现吗?” 陈鹿久纳闷:“发现什么?” 姜遗光:“从我们进来以后,遇到的所有人,打听到的任何一个消息,都是在引我们下水,每一条消息都告诉我们,只有进入水里,拿走石像,并把石像埋在坝下才能解决天灾。” “不能拿走吗?”陈鹿久当初没动石像是不敢拿,“不对,就是……不该拿?” 等等! 不对啊。 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受到鲛人的诱导认为镇压石像才能化解天灾,才想拿走石像。 鲛人想干什么? 姜遗光:“你还记得我们看过的地图吗?” 陈鹿久点点头,开始回忆从卢三儿那里见到的地图。 此地属黄河支流,过了大坝后就连着主干,主干一路向东通往大海。 甭管鲛人是想进主干还是大海还是想动摇大坝…… 他们真按照要求做了,恐怕才是灭顶之灾吧? 再仔细一琢磨,陈鹿久惊得寒毛都炸起来了。从这一刻起,她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这个死劫的恐怖之处。 当他们察觉到黄河的异样,开始调查的那一刻,他们就掉入了陷阱中。 他们打听到的每一个消息,走的每一步,每一个推论,都是被算计好的,他们自以为得到的结论,其实不过是死劫想让他们得知的答案,甚至连入镜人的心理都算计了进去。不论他们怎么查,结果都会告诉他们——进入水底,找到石像,制止天灾。 以往经验都告诉他们,逃避不能破局,唯有不惧生死,才有一线生机。 故而遇到真正出路反而是离得远远的死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根本就没往这个地方想!! 就像一只鸟要过河,当然是飞过去,它怎么可能想要像鱼一样游过去呢? 姜遗光淡淡道:“自古以来,人力从不可违抗天灾,偏偏自我们进入以后,所有消息都在暗示我们,天灾是被鲛人引起的,可以被制止。” 而且这些消息不是直接送到他们面前的,是他们花费大力气求来的。他们自然更深信不疑。
第547章 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 好像只是下了一场秋雨,天就马上冷了下来。 几人坐在凉亭中。赵瑛面前摆着十几盘点心和果子,暖炉上煨着翻沸的茶汤,炭里埋了栗子, 铁架子上还烤着几个橘子, 风一吹, 院子里全是橘子和栗子的甜香。 “所以,你们没有解决天灾,只是去避难了。”赵瑛吃吃喝喝得正欢, 就跟听说书似的,听得起劲了,还顺手从炉子上拎起茶壶倒杯茶,推到姜遗光手边,笑问, “你们逃了多久?” 姜遗光说话时,陈鹿久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这时方才开口:“半年有余。” 镜中半年,镜外不过三天。 这六个月里, 他们一直在逃难, 也仅仅只是逃难而已。和任何一个普通的难民没什么两样,混在人群中, 逃避着随时可能到来的灾难。 和他们一起逃难的人大多都死了,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他们两个起先尽力挽救,后面死的人太多太多, 还有些人看他们长久不进食也不死不病, 认为他们偷藏了食物,纠集所有觊觎的人一起暗中偷袭。 他们杀了那些人, 放逐了一批人。还有的人想跟着他们走,他们并不阻拦,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尽量挽救——原先他们猜测自己面对灾难得做些什么,所以肯救人,杀了批灾民后也不见有什么惩罚,才都明白过来,便再也不当好人,只顾着自己活下去。 没有人能阻止这场天灾。他们不能,鲛人不能,镜中的“朝廷”也不能。 他们不是救世者,不是圣人,他们只是同样遭受水灾之害的灾民,仅此而已。 灾民们只能不断逃,逃得越远越好。 一直逃到冬日来临,大雪纷飞之时。那些好不容易从疫病和饥荒中活下来的人不得不冻死在大雪中。同样的,大雪也让这场洪水终于不再泛滥,不论是哪里的水都结成了冰,将灾难中死去的人都埋在了大雪中,洪灾终于彻底终结。 他们也总算离开了镜中。 “的确是一次针对你们的攻心呢。”赵瑛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道,“叫你们觉得时间紧急,必须阻止天灾,不阻止就一定会死,再让你们都认为必须下水……”这一下水,就死伤大半,更让他们坚定了水下有终结天灾的秘密。 可事实上呢? 那些人说见了大船一定会死,让入镜人们以为不阻止天灾必然死去。可过往死去的那些人不都是因为天灾吗?天灾死人再正常不过。至于那个见到沉船而死去的捞尸人,下水那么深,水中冰冷,肺腑承受不住,又没有药,不就病死了?只是这么多死去的事例添到一起,误导了入镜人们罢了。 灾难当头,他们只需逃难。能从洪水、饥荒、疫病、雪灾……中活下去,怎么不算渡过了一次死劫呢? 赵瑛说得欢快,姜遗光没说话,陈鹿久也默不作声,半晌,自失地一笑。 她有种被人当头敲了一棒的感觉。 死劫固然攻心,可若心坚不可摧,或越挫越勇,攻心之劫便如铁器打磨一般叫人愈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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