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已来到她身后。 这样近的距离,叫她终于看清了船上的情形,那句痛骂急促堵在了喉咙里,继而变成惊恐的喘息。 船上的裘月痕……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了一身红衣。 头发披散下,漆黑长发下的脸变得很白很白,从血红袖子里伸出的手也无比惨白。 苏芩恍然大悟。 原来……刚才自己没有找到红衣行尸,是因为它已经上船了啊…… 她……不,是它。 它举起船桨,对准苏芩露在水上的头颅重重砸下—— 苏芩最后听到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便永远失去了意识。 …… 浑黄似黄泉的江水之上,白雾茫茫,一条小舟破雾而来。 摆渡人一身红衣,长发垂下,看不清脸,只有露在衣服外惨白溃烂的皮肤昭示其身份。 它已然不是活人了。 小船后,铁钩勾着两具死不瞑目的女尸。 据说……黄河中常有一种在水中立起行走的尸体,称为行尸,捞尸人认为它是一种煞,遇上会立刻躲得远远的。 要是捞尸人没能避开,被这种煞拉入水底,做了替死鬼,捞尸人也会成为这种煞。 它们的执念久久不散,即便死后十年、百年,依旧飘荡在黄河中,做着行船捞尸的老本行。
第545章 沉船外的景象变了。 陈鹿久感到奇怪。 上一瞬他们还在水下, 忍受着江水挤压与呼吸不过来的痛苦。结果现在她眼睛被光刺得睁不开,眯着眼睛用力睁开还往下流泪,捂住眼睛一看,阴森陈旧沉船不见了, 她出现在浮于江水面的大船上。 明亮天光, 四周热闹人群, 岸边的人们欢呼着,还有歌舞助兴。 她久违且难得地深深呼吸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 刚想看看姜遗光在哪儿,还没站起来,脚下直接踩空。 就像做噩梦的时候一脚踩空掉下去一样,陈鹿久猛地一激灵,陡然间发现自己还在水底。 刚才那是……幻觉? 可她真的感觉到了阳光。 应该不只是幻觉, 是某种契机让她感受到了这条船的过去吧? 就像她先前无缘无故就感知到四十多年前鲛人的故事一样。 姜遗光呢?他知道吗?他在哪儿?现在该怎么办? 一切发生得很快很快,没等她想明白,刺眼的光又来了。 她趁机深吸口气,少顷, 脚下踩空、手无力控制漂浮的感觉重新回归。什么大船、江岸、人群……通通变了, 眼前又是黑暗冰冷的沉船。 过了一瞬间,黑暗再度变得大亮, 不断咕噜作响水泡声被欢呼取代,她又一次出现在明亮水面的船只上。 接下来就没完了,就跟走马灯一样, 四十年前船只沉没前, 和四十年后深水底沉船的情形飞快轮回变换。 陈鹿久起先还想的很好,很快就尝到了痛苦。 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黑暗与明亮不断交替,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一睁眼就流泪,只能紧闭着。不光是光暗飞快交替带来的不适,还有挤压与松弛的交替,寒冷与温暖,上一瞬还踩在甲板上,马上又跌落水中,又再度出现在太阳下,反反复复。 陈鹿久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要受不了了,一下被狠狠捏紧,一下又全然放松,这还不如叫她一直在水下一直紧绷着,起码不会难受到这个地步。 就像一根绳子似的,一直拉紧着还不容易断,一会儿扯得紧绷到极点一会儿放松,这不是断得更快? 陈鹿久忍了又忍,因为她发现交替的时间好像在慢慢变长,只要坚持一段时间,很可能她就能在四十年前的幻境中多待一会儿。 可十几次当下与过去交替后,她终于忍受不住瘫倒在地,死死捂住眼睛,七窍都流出腥甜的血来。 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意识渐渐远离。她仍能感觉到冷与热,光与暗,还在反复变换。 她的身体也在一次次反复经历水下可怕的挤压……放松……再挤压…… 好消息是…… 两边停留的时间都变长了。 再忍忍…… 陈鹿久咬牙忍耐,死死咬着牙不叫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在推自己,黑暗中传来朦朦胧胧的呼声。 “醒醒,你再不醒,我只能独自行动了。” 声音……好熟悉。 ——是姜遗光! 几乎刚想到的同时她就马上弹地坐起来了,正对上姜遗光苍白的脸,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从对方漆黑的瞳仁中,她看到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白得像鬼一样。 老实说她都怀疑自己真成了水鬼,可捏捏自己,痛的,天上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叫湿透的她打了个寒颤。 环顾四周,她惊地撑着地爬起来。 “这……这里是……” 周围一切都跟做梦一样,巨大宽阔的船,甲板上就够热闹的,全是人,来来去去的人大多都穿着粗布短窄衣,看服色不是伺候的下人就是干苦力的劳役。远些的有穿着干净体面的小厮、丫鬟等。小厮、丫鬟环绕着几个背对着他们衣着华贵的人。 而在更远处,江水面上浮几朵白云,水波漾漾,亮着金色碎芒。 大船实在很大,在水下他们就知道了,如今船尚未沉没,从另一边看岸上,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他们从甲板上看岸边的人,就好像站在高塔上看塔底的人,人看着自己脚下的蚂蚁一样。 更奇怪的是…… 那些“人”,似乎都没发现他们。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十几个船夫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想想也正常,她和姜遗光都是四十年后的人,自然不会被四十年前的人看见。 那群人还在欢笑,岸边歌舞声起,笙箫琴乐丝丝缕缕传到船上,于是岸上和船上的人们都笑得更开心了。 只匆匆一眼,陈鹿久飞快收回视线,她脑子还有点晕,跟要炸开一样想吐,身上痛得厉害。 姜遗光看起来也受了不轻的伤,脸上却没带出什么,只是快速又低声地说:“石像不见了。” 陈鹿久马上回神:“不见了?怎么回事?是刚才你没抓住弄丢了吗?” 姜遗光摊开手给她看,意思很明显:“我方才一直拿着,当我们出现在水上,它便会消失。” 陈鹿久灵光一现:“莫非是因为……” 话音未落,她再次脚下一个踩空。 她又回到了水底…… 陈鹿久差点呛一口水,还好忍住了,她懊恼刚才不仅没有憋住多少气,还一句话说了一半。 这下可好,依照推测,过去与当下交替的时间在变长。她可怎么挺过去? 陈鹿久只能强忍着。 好在姜遗光就在她附近,他从下方游上来。陈鹿久听见动静,向下看去,姜遗光游到她面前,对她扬扬手里的东西。 是那尊消失的石像! 方才消失不见的石像,又出现在他手里! 就跟无数个点连成线,陈鹿久顿时明白过来。 “过去”与“现在”交替。“现在”的他们不会被“过去”的人看见。 而“过去”已经有一尊石像了,姜遗光手里的石像自然也带不过去。 也就是说…… 他们不仅要拿到“现在”的石像,还要在“过去”也拿到石像。这样才算真正得到了石像。 见陈鹿久仿佛明白过来,姜遗光默默将石像抓得更紧。 他早就发现了,次次轮回交替中,只要出现在大船上,他手里就是空的。回到水底,石像就回到了手中。 他比较想知道,是什么让他和陈鹿久不断在四十年中来回穿梭? 是石像?是鲛人?又或是这条船本身? 等下一次回到船上,他们该趁这个机会做什么?应该先去找到石像吧? 四十年后,石像在笼中。 四十年前,石像在哪儿?是否也在笼中? 卢三儿说他母亲将石像交给李书生,托他送给巡抚。他看上去不像说谎。 所以,四十年前的今天,石像是在巡抚房里,还是……因为各种原因落到了鲛人手中? 想到山中的鲛人墓,再想到被关在笼子里的鲛人。姜遗光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绝不能让鲛人得到那个石像…… 陈鹿久在快被淹死前总算回到了甲板上,她什么都来不及想,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忍受着骤然离开水下的强烈不适,眼前金星直冒,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姜遗光说了什么。 石像很可能通过那姓李的书生到了鲛人手里? 是了,不然为什么最后石像出现在关住鲛人的笼子里?石像又没长脚。 也不对,这石像诡异得紧,说不定还真能自己长脚跑到笼子里。 不过她对姜遗光的说法抱有怀疑。 “按你说,若是那石像真有用,必然对鲛人很重要,它逃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 如果一切真是如此,石像能引发天灾,那石像的力量正来源于鲛人。鲛人本身岂不更有古怪?何必借助石像之力? 可能鲛人孱弱,才会被巡抚捉住,借助石像之力引发天灾。那既然是这样,它就更不该丢下石像才对。 莫非……为了引发天灾,那鲛人也遇到了不测? 这点姜遗光也没想明白。 他不比陈鹿久好到哪里去,同样头疼欲裂,四肢百骸都跟被碾过似的,只是没表露出来,不代表他感受不到痛苦。长久呼吸不畅,叫他也很难像平常一样思考。 所以他尽力留下陈鹿久,想听听她有什么意见。 “不论如何,先去找找试试。”陈鹿久也拿不定主意,干脆和姜遗光约好兵分两路,一人去找巡抚的房间,一人去甲板下关着鲛人的笼子。 刚说完,两人估摸着时间要到了,立马深吸口气做好准备。果然,他们再次出现在水底。 在他们附近,是越来越密集的鱼群。鱼群内,一圈行尸缓缓“行走”,向二人靠近。 那些行尸的衣着打扮……和他们在船上看到的人们一模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小心地共同向甲板上房间游去,他们必须坚持到下一轮的轮回开始,并在那时尽快找到石像。
第546章 大约是反复轮换的缘故, 这回在水下的时间其实没有自己初下水时那么长,陈鹿久却觉得更加难忍,在即将坚持不住过去前,总算等来了转机。 姜遗光比陈鹿久早清醒过来, 用力推她几下, 陈鹿久也咬牙缓过来了, 一发现自己落地在甲板上就狠狠甩了自己两耳光,用力摇头让自己清醒点,拔腿就跑。 按照和姜遗光商量好的, 他们兵分两路。她去找巡抚的房间,姜遗光则去甲板下。 每一轮变换水上和水下的时间都差不多。刚才在水下时陈鹿久只觉得无比漫长,恨不得快些过去。现在就恨时间太短了,她跑得也太慢了。这船这么大,等她跑到二楼恐怕时间早就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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