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红土,只在京城南边的山里有。 黎恪身上黏的灰,也大都是植株烧尽后的草木灰,绝不是普通走水能造成的。 他去过被焚烧后的兰庭寺,并在那里做了什么。 他为何不说?又是去那里做了什么? 黎恪谢过陈五,松口气。 兰庭寺山崩大火在京中几乎无人不知,不管他们有没有看出来,自己都绝不能提。 倒是这个姜遗光……要提醒他吗? 黎恪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温和道:“我也不知怎么来晚了,对这儿一无所知,可否与我说说?” 陈五看着是个热心人,把它们方才商议的事都说了。 这个村子名叫石头村,因为村子里有一块大石头。村里人大多姓李,也有姓王姓赵姓张的。 但他们无从得知这村子究竟在何处,也不知幻境又是何年代。村里人平日里顶多去镇上买东西卖农货,依照着老天干农活儿。 对土里刨食的庄稼人来说,现在龙椅上坐着的是哪个皇帝,还没地里的苗苗重要。 整个村子里,能认字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石头村里的方言他们也都听不大明白。他们问了半天,几乎一无所获,只能知道现在镜中和外面一样是早春,地里刚栽了麦苗。 “里正也问不出来吗?”黎恪问。 陈五摆摆手,有些发愁:“里正只给我们收拾了间屋子,再多的也问不出来了。” 黎恪若有所思:“不如我们也去镇上?” 贞娘叹气:“要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这村子去镇上,中间得有小几十里路。中间没有村落,还得绕不少山路。” 陈五说:“总之,今日天晚了,反正人应该也齐了,不如先歇息,明日早起大家再商议个对策。” 黎恪心里有些焦急。 其他人都能等,可他不行。 他才收了个厉鬼就入了镜中,谁知这死劫会不会和那厉鬼有关?即便这死劫应当是姜善多收的那厉鬼怨念所化,但他不认为这是巧合。 红绣鞋为何偏偏要跑到兰庭寺上去?自己来得最晚,会不会正是因为他收了那鬼,才要入这幻境? 毕竟……距离上一次死劫,还不到一个月,按常理来说,他应当还有大半个月的时候。 黎恪心里很有些不安,他疑心这幻境和以往会很不一样。 若真是如此,他恐怕也要受针对。 那姜善多呢? 厉鬼会先杀自己,还是先杀他? 姜遗光一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来之后便很少话,其他人也不以为意。但等陈五说今晚休息明日再查时,他却开口了。 “对恶鬼来说,白日还是夜里没有区别。迟则生变,还是今晚解决。” 黎恪讶然地投来一个眼神,发现他整个人犹如一张绷紧的弓。 其余人同样惊讶。梁天冬开口道:“善多,夜里行事总有风险,白日出门,总看得更清楚些。” 姜遗光沉默片刻,还是道:“迟则生变。” 说罢,他默默地环视一圈周围人。 黎恪能看出来他似乎是想要暗示什么,只是不好开口,姜遗光时不时往对面某个方向看去,他也顺着往那个方向看。 一条通往第二层的木梯,墙上钉了几枚钉子,挂着两三条老丝瓜瓤,桌上油灯把几个人影子投在墙上,微微摇晃。 明明什么也没有,他在看什么? 不,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黎恪终于发现了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在此时,姜遗光突兀地猛站起身,飞快往外跑。 “走!” 他闪身离开桌边的瞬间喊出了这句话。 在场从生死关头活下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人精,同样拔腿就跑,姜遗光第一个冲出房门后,其余人也跟着从那间屋里逃出来,一行人拔足狂奔。 就连身形最娇小的贞娘,跑起来也丝毫不慢。 屋内,桌上油灯发出温暖的光。 不一会儿,油灯被吹灭了。 最后一个跑出木屋的人顺手把门砸上,此刻,那扇小门吱呀一声,再度被轻轻打开。 好像有人推门出来似的。 姜遗光略放慢了速度,让他们几人追上来。陈五跑在最前面,黎恪本第二个出来,可惜他一天劳累下来,实在体力不济,反而落在了最后,但也不慢。 陈五问道:“善多,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姜遗光步伐不停,改奔跑为快走,时刻往周围看去,以便鬼追来时能立刻逃走,他回答道:“墙上的影子。” “影子?” “对,影子。”姜遗光说,“黎兄进来时,墙上的影子依旧只有六个。后来,在我眼前变成了七个。” 这话让所有人都冒出一身冷汗。 所以,在他们商议的时候,恶鬼就已经潜进了屋子里,它甚至还装成墙上的人影,光明正大地在屋里听他们说话。 要是他们真的在那间屋子里休息…… 陈五头皮一麻,立刻回头看去,点清人数,数了几遍,都是七个,这才放下心来。 “那间屋子不能住,现在天又晚了,我们该去哪里?”陈启问。 该去哪儿? 姜遗光也不知道,他不过寻个借口。 人来齐后,自己定会被恶鬼第一个盯上。但一整个下午平安无事,他就知道,应当还有一个人没到。 果然,黎恪进来后,那恶鬼就开始了行动。 容楚岚的告诫还在他脑海里。 他看了一眼黎恪。 黎恪建议:“既已出来,不如,我们就去里正家中?” 陈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都这么晚了,他老早就睡了吧?我们这样跑去……” 话没说完,梁天冬打断他:“命重要,黎兄说得有道理,我们还是去里正或其他村民家里借宿一晚。” 就算厉鬼幻境里的“活人”都是假象,但在他们意识到自己是假象前,和活人无异,没有危险。 陈启憨笑一声,改口:“我这不是没想过来吗?都听你们的,大伙儿一起。” 陈五也道:“我们最好聚在一起,千万别走散。” 荒郊野外的,一旦走散,后果难料。 姜遗光来得晚,没见过里正,有陈五带路,一行人努力辨别方位,往里正家走去。 他看一眼黎恪,对方面上难掩疲惫,依旧强打起精神和自己并肩同行,似乎有话要说。 姜遗光暗忖,这座村庄为什么会和兰庭寺鬼魂有关? 容楚岚曾告诉他,兰庭寺出名和一个名叫慧净的法师有关。或许是慧净出家前在这村里生活么? 既一直在石头村中,慧净又为什么会出家? 同为春季,新种麦苗时节,这儿比京城要暖和些,应当靠近南方。慧净为何会去到那么远的京城? 陈五再次回头点了点人。 夜幕中没有火把,大家凑得近些,今夜倒还好,星光明亮,能看清前方的路。陈五数了数,有七个数,放心回过头去。 他们分到的小木屋靠近村后大山,村民们多住在村头东边,一头一尾中间隔了一大片农田,里正也住在村民当中。 陈五白天问过,他们若想去对面,要么绕过这片农田,贴着山走山脚下的路,要么从农田中过。 贴着山走,陈五是万万不敢的,谁知道山里头有没有大虫或黑瞎子? 农田中的小道不过半尺宽,陈五低声问:“咱们一队排好了,小心些从田里过,怎样?” 梁天冬道:“快走吧,万一再追上来,可怎么好?” 贞娘搓搓手臂,同样小声道:“那田里的草扎人也要小心些,夜里瞧着怪可怕的。我们真要过去吗?” 的确可怕,远远看去,像极了人影。 姜遗光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窥视的目光。 无处不在,不知从何而来。 满是恶意的,狰狞怨毒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他。 他们一行人都在麦田边,远处是稻草人的影子。姜遗光扫一眼,将稻草人的方位都记下。 那些稻草人安安分分待在田里,一动不动。 他没有找到目光来源,依旧觉得浑身冰冷。 “不过,即便厉鬼第一个盯上你,只要你不触犯禁忌,在你之前又有其他人犯禁,厉鬼还是会先杀死犯禁者。”容楚岚叮嘱他,“这是你唯一的活路。” “善多,在不明白忌讳前,宁可什么都别做。” 黎恪说:“依我看,暂时还是先不过去为好。它即便要捉我们,在这片地方活动也足够大了。我方才不知去里正家中要走这块地。” 姜遗光同样开口:“若是不慎踩了麦苗,恐犯忌讳。” 对农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地里庄稼更重要,要是损坏了,恐怕那群村民会赶他们走。 陈五略有些焦躁,一股烦闷的情绪冲上心头。他本不该这样焦虑的,正要发火,忽然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背后一凉。 他刚才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想过这片麦田?以至于这群人不过去他就要发怒? 陈五连忙改口:“也好,我们不如先往回走些,待那东西真追来,也好逃走。” 全聚在麦田边,介时无路可退。 姜遗光浑身冰冷,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一边随众人离开,一边不断往四周看去。 是什么东西在看他? 麦田里,夜色朦胧下,一个又一个稻草人齐齐转头,静静地注视着几人离去的方向。
第64章 众人方才狂奔了两刻钟左右, 大多数人都有些疲累,放慢步伐警惕地往回走。 姜遗光依旧觉得冷。 那种被厉鬼注视着、随时都能被取走性命的冰冷感。 那间屋子是不能回了,几人商议后,干脆找了块空地, 周围有不少灌木丛和低矮的小树, 他们一群人一块去折了些柴火, 在空地上点起篝火,一圈坐下。 每个人都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方向,生怕鬼从什么地方冒出来。鉴于姜遗光先前看到鬼假做成影子, 因此,他们连地上的影子都要好好地数。 细木枝发出噼啪的燃烧声,些许烟尘袅袅上浮。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陈五拨弄一下柴火,好叫火光更亮些,“大伙儿不如各自说说, 有什么看法。” 梁天冬瞥他一眼,又收回视线:“自然,不如陈五兄先来?” 陈五总是喜欢出头,不过也不坏, 不叫人烦。 既入死劫, 没有人愿意真的等死,总是要齐心合力出去的。 陈五也不客气:“那我就献丑了。” “大家都知道, 入镜渡死劫,便是要化解执念。但每回入镜,最难莫过于找那玩意儿是谁, 它又为何有执念, 其次才是如何化解。”陈五不欲说出鬼字,含混代替过去。 “我等现在就停在这第一步, 不知它是何人。”陈五叹口气,“白日时已粗粗打探过,多为乡野愚民,整日忙于耕作,自得其乐,不像有怨念的样子。不如明日专门去看看村里的几个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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