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怨,你在怨什么?这兰庭寺里都是和尚,哪里来的女子闺怨?” “要么是唬我,要么是在怨心上人抛弃你后出家到了兰庭寺?”黎恪冷笑,“把我困在此处也是无用,即便我死了,山海镜依旧会在这里,还会有更多人带镜子来此,你逃不掉。” 手中山海镜忽然变成了一颗小小的婴儿头颅,血淋淋,睁着眼冲他笑。 那是他的乔儿。 在刹那间黎恪差点想把头颅丢出去,但他清楚,这不过是恶鬼的障眼之法。 恶鬼,是绝不可能碰到山海镜的,因此,它也无法把镜子掉包。 “你骗不了我,之前已经有鬼这么做过了。” 婴孩啼哭起来,不断扭动,细弱的和猫儿一样的哭声。 “爹……爹爹,我疼……” 黎恪依旧把镜子攥得死紧:“你骗不了我。” “若在镜中,你可以杀我千百次,但这是镜外,你骗不了我,杀不了我。” “你早就来了,一直看我往山上爬。但其实你就在我身边,对吧?” 他把那颗小小的还在啼哭的婴儿头颅捧在手心,干脆席地而坐。 怕,自然是怕的,可他没有别的路好走。 若他退了,黎家上下老小可怎么活? 黎恪慢慢吐气,叫自己冷静下来。 兰庭寺有古怪,寺中恶鬼已被姓姜的后生收走,千真万确。 听说当日容家大小姐也去了,他们二人携手,即便有两个厉鬼,也该一并收走才是。 那么,这女鬼又是从何处来的?兰庭寺被捣毁,这女鬼就跑了来…… 人死后,全凭一腔怨念执念化为孤魂野鬼。这女鬼能来到兰庭寺,想必它的怨念与兰庭寺中人有关。 是寺中哪个和尚辜负了她么?或是她在寺中遇到了什么? 满腹疑惑无人能答,即便那厉鬼就出现在他眼前,也是不会回答自己的。黎恪只能等。 天更暗下几分。 灰蒙蒙迷雾连同死寂将黎恪包裹进去,道路两旁烧毁的树根如狰狞鬼影。 黎恪捧着血淋淋小儿头颅,白净面上沾了泥灰,满脸冷肃,比起来,他反而更像山中恶鬼。 “我不会下山的,即便饿死,也要死在山上。我若死在这里,会有更多人来。”黎恪舔舔干枯的唇,再度高声说。只是他声音又哑了些,喉咙里好似吞了团过,又热又燥。 蒙住半边脸的帕子快干了,外面一层黑乎乎泥状物。黎恪没有管,只捧着那颗婴儿头颅不断转,让镜子能够照着所有方位。 早知如此,该再请几人一起来的,这恶鬼神智不低,不愿现身。 又过了不知多久,日暮西沉。 唱戏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停了,手头婴儿头颅变回了铜镜模样,就连无处不在的灰雾好似也散去了几分,得以窥见星光。可见那女鬼也不耐烦等待,估计去了他处。 黎恪站起身,踟蹰片刻,往前走了一段——他还是想上山去。 就着微弱星光,黎恪能看清不远处隐约的残垣虚影,那是葬身火海的兰庭寺。原来,他早就走到了兰庭寺附近,只是原来女鬼迷了他眼,才叫他不断原地打转。 “要是有水就好了。”黎恪叹口气,“寺中有口井,还有山泉,只可惜一场山火,也不知还有没有水。” 黎恪避开地上的碎石瓦砾,快步往寺庙洞开的大门口走去。先前两扇朱红门已烧得只剩副焦黑门架,他站在门口,能看清空旷院中的一口水井。 “果然有一口井,井盖合上了,想来也不会有污物落进去,甚好甚好。”黎恪干渴不已,惊喜道。 在他踏进门槛的前一瞬,黎恪猛地回过头,手中镜往后一照。 一双红色绣花鞋就跟在他脚后,随着他每一次迈步,一步一步往前行。 在山海镜照到的刹那,那双绣花鞋顿住了。 大股大股鲜血喷涌而出,绣花鞋萎靡下去,鲜亮之色变得黯淡。 黎恪只觉掌心山海镜一烫,知是收鬼成功了,再看清前方时,不觉冒出一身冷汗。 他就站在山崖边,一块碎石落下,久久不闻回声。 只差一步,他就要跌入这深渊中。 黎恪收回脚,慢慢往回走。 有山海镜在,能将恶鬼影响遏止至最低,所以,那鬼想要迷惑他,就只能近身,偏偏又在远处唱戏,做出离自己遥远的假象来。 黎恪先前怎么也照不着,知自己已中了鬼的障眼法,便想法子引诱那鬼出来。 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每走一步便记一步,他先是假装未发觉自己早已走完台阶更往山上去,而后,故作技穷,原地等待。 再之后,女鬼也装着离开了,他便假做口渴,“惊喜”地往寺里去寻水井。 但他知道,那女鬼定跟在他身边。黎恪时刻用镜子照着自己的脸和身后,却什么也没发现。 想来,它定是变作一小物件跟在自己身侧,或许就紧贴在身后。黎恪上回便碰到过这情况,那恶鬼化作一张人皮,紧贴着自己的后脑,若非他心血来潮背过头去照山海镜,恐怕还找不着。 他的干渴、疲累不是假的,好在,女鬼已被收服,他只要下山就好。 至于那口井,即便真的存在,他也是不敢喝的。 黎恪慢慢从山上下来,途中经过巍峨又破败的兰庭寺,只觉浑身酸痛难忍,又渴又累。他取出镜再度照了照偌大兰庭寺,朦朦胧胧,并无异样。 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么想着,镜子忽然亮起一道耀眼的金光。 怎会来得这样快? 黎恪消失在原地。铜镜掉落下,落在一片焦土中。 …… 这是一座僻静的小村落。 村子里人不多,却也不少,约摸百八十来户人家,大伙儿每日下地干活,或上山打猎,忙忙碌碌,若无意外,他们会一直这么生活下去。 但这天,村外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人。 最先来的是个青壮汉子,自称姓陈,来村里游玩。之后,又有一个头娇小的少妇,同样说自己来村里游玩,而后是书生、农夫、猎户等。过不久,又到了个长得极漂亮的少年郎。 这群人明明素不相识,却又好像相互认识。他们都付了银子,里正便叫人收拾了村里空闲的屋子给他们住,那几人就住在了一起。 天晚了,本该休息,小木屋内却没有人有睡意,点了灯商议事情。 姜遗光有些不解。 他本以为这场死劫和寺庙有关,已做好了准备,可为何睁开眼后,他却到了一座小山村里头? 会和兰庭寺有关系吗? 村里人说的方言他们都听不大懂,互相比划着总算表明了来意,好在他们有好几人,皆衣着华贵,联合起来,在没做出什么事之前,村民们也不敢赶他们走。 正谈论着,互通姓名,院里传来声响,几人立刻噤声往外看去,就见院子里忽然多了个人。 那人身上一股焦糊味儿,蒙着面,看上去累倦极了。 这是谁?
第63章 月光明朗, 照出那人脚下的影子来。 黎恪站在原地,待晕眩过后,睁开眼,就见自己似乎置身于某间农家小院中。 夜深了, 能听见院外窸窸窣窣不知名小虫儿发出的叫声。屋内亮着灯, 坐了不少人, 听见声响,一个大汉过来把门打开了,站在门边警惕地盯着自己。 “你是何人?” 黎恪摘下遮面, 露出下半张还算白净的脸,又将帕子叠了一半,擦去上半张脸脏污的部分。黎恪拱手行礼,嗓音嘶哑:“在下姓黎。” 他往房内一扫,屋里至少有五六人, 还有女子,疑心这些人同为入镜者,直接试探问:“可有镜子?” 那大汉狐疑地扫他几眼,屋内传来另一道年轻许多的声音。 “我们都有, 你可有镜子?” 随着说话声, 一个少年来到门边,那张脸在黑夜中也叫人眼前一亮。 黎恪笑了笑:“我自然也是有的。” 他心知自己刚收完鬼就入镜有些古怪, 但他绝不会把这事说出来。 姜遗光微微露出个笑,好似一尊木雕活了过来:“既是同行人,还请进来一叙。” 姜遗光本对其他人不感兴趣, 但……他闻到了对方身上夹杂着汗水的大火烧过后焦糊的气味, 才特地同他说话。 黎恪累得不想再开口,一拱手, 随他们进屋。 屋里坐了六人,算上黎恪,一共七人。一进屋,他身上的味道便引得几人都皱了皱鼻子,但没人开口问,黎恪只能先当做不知。 圆桌上坐了一圈人,几人按着来时顺序坐的,大汉往旁边移了移,空出一个位置,让黎恪能坐在姜遗光身侧。 他先开口:“我来得最早,约巳时到的,我姓陈,家中行五,字长青,你可叫我陈五,叫其他的也行。” 他看上去很是豪爽,黎恪便称对方一声陈五兄,起身向众人笑道:“在下姓黎,名恪,字慎之。” 他一说,那位身量娇小的妇人便惊了惊:“是你?” 黎恪不解,妇人才笑道:“我姓杨,小名怀贞,唤我贞娘便可,我曾凑巧看过你的卷宗,佩服极了。” 贞娘面容姣好,一笑格外动人,黎恪自觉移开眼,一一同其他人互通姓名。 贞娘第四个来的。排她前头的两位,第二个来的看上去是位白面书生,可她却自称是位女子,时常以男儿相示人。她男装扮相的确毫无破绽,声音压低些,再无人能看出来,她只道自己姓宋,对外称字川淮。 第三位男子个头不高,目光锐利,掌心粗糙虎口有茧,看上去是个猎户,自称姓梁名顺,家中行四,字天冬。 第五个人皮肤黝黑,手掌粗大,穿短打,背微弓,看起来做惯了农活,瞧着也格外憨厚,笑着说自己姓陈,单字一个启。 轮到第六人,也就是那个瞧着漂亮到有些古怪的少年。 姜遗光说:“我姓姜,未加冠,没有字,小名善多。” 黎恪心下一震。 姜善多,也就是姜遗光,他就是收了兰庭寺恶鬼的那人? 不,不会错,年龄也对得上。 黎恪自以为隐晦地打量少年两眼,姜遗光把空杯子推给他,又将茶壶提过来,直接放在黎恪面前。黎恪也不客气,直接连倒几杯茶水,全都下肚后,才感觉好了些。 贞娘笑着问:“黎慎之,你这是去做什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黎恪苦笑一声:“见笑了,我本在家中温书,不料邻家生火时点着了房子,害得我家也跟着走水,这才……” “竟是这样么?”贞娘讶然,“实在可恶。” 陈五也跟着说:“想必你今天累狠了,我们本要排人守夜,你这样累,就先歇息吧。” 姜遗光扫一眼桌下他鞋边的泥,没有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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