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闷闷的,塞满了东西。 这条狭窄的过道格外漫长,姜遗光一路走来,随机敲响的箱子里全都装满了物品。他不确定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便没有轻举妄动。只不断在越来越剧烈的擂门声中往前跑。 这间仓库比他想象中还要大,跑了许久才跑到尽头。姜遗光伸手去摸,只能摸到冰冷的墙面。 没有路了,该怎么办? 两侧堆叠的箱子从那头一直堆到这头墙壁,从地板塞到房顶,满满当当的。姜遗光身量本就未长成,跳起来都够不着最顶上的箱子,更不用说取下一个看看了。 “太矮了啊。”姜遗光毫无意义地嘟囔一声。 幸亏他从裴远鸿那儿拿来了一把匕首。 长久的黑暗让他适应了几分,姜遗光不断敲击,摸索着找了个最薄的口小心地把匕首捅进去。 裴远鸿的匕首格外锋利,几乎可以用削铁如泥形容。木头箱子很快被挖出了一个大洞。 擂门声还在继续,听上去大门坚持不了多久。 姜遗光割下一块木板后,先用匕首试探着戳了戳,感觉像是戳进了稻草里,这才伸手去摸索。 果然是稻草,还有稻谷壳什么的。 用这些东西填充,是怕里面的东西摔碎吧。 姜遗光继续伸手去摸索,总算摸到箱子中央那点冰冷平滑的事物。 瓷瓶? 姜遗光想把瓷瓶取出来看看,隔着稻草摸索半天,才发现瓷瓶有些大,里头应当做了些关窍,无法取出,遂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用这个方法一连又开了好几个箱子,无一例外全是瓷瓶。 卫家的货物就是瓷?既是瓷,为什么要遮遮掩掩?一定还有别的秘密。 门外的擂门声也逐渐消下去,声音渐低,直至无声。 门背后的东西走了么? 姜遗光把削下来的木板、稻草等物原样塞回去,边塞边思索。 他方才总觉隐隐有些不对,自己疏忽了什么。 自己和裴远鸿算过距离后,走另一条道往下去另一间相邻的库房,在那里隔着墙听到了方映荷的声音。 但如果再倒退过来算,这间库房虽然极宽阔,但并未真正与那间库房相邻。 在这后面,应当还有密室。那密室里,才是方映荷真正被关押之处。 姜遗光伸手敲了敲眼前的墙壁。 “咚咚咚。”带点儿空旷的闷响。 同时,身后也传来“咚咚咚”三声敲门响。门背后的东西好似平静了下来。 姜遗光却在此刻心跳快了一拍,猛地扭头看去。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 那敲门声是从里面传来的! 背后依旧一片漆黑,两边是堆得满满当当的木箱子,根本无处躲避! 姜遗光不断伸手去敲,他能听出这背后确实有一间密室,可不论怎么摸都没有摸到机关,连门缝也不见摸不着。 这样看来,密室的门很有可能是被箱子遮挡住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 如果此刻仓库里能亮一些,姜遗光就能看清楚,从门缝下一点点渗进来的浓黑的血滩开一大片,一些往里面涌,还有些门上贴,发出“咚咚咚”的敲门声。 而两侧高高堆起的箱子顶端,全都都贴着黄底红字的符条。只是因为姜遗光打开的是箱子侧面,才没有发现罢了。 姜遗光揉了把眼睛,心里叹气。 明知后面有密室却打不开,身后又有鬼。 该做什么呢? 用来迷惑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姜遗光干脆重新把方才割开的其中一个木箱木板移开,用力把稻草挤压出一个空间。而后,他钻了进去,团在一堆稻草中,又伸手把木板合上。 身后的瓷瓶冰凉无比。 赌一赌吧。 姜遗光睁着眼,仔细去听外面的动静。 敲门声还在继续,姜遗光知道,那不过是鬼在迷惑自己罢了。
第38章 被困在箱子里, 箱子中还有不知做什么用的瓷瓶,稻草带着毛刺格外扎人。姜遗光反而有闲心去想些别的事。 两艘一样又不一样的船、卫家、船上那群人、箱子里的瓷瓶…… 江水里的古怪、看了一眼江水后就死去的余宝儿和顾修远、第三层阁楼守在楼梯口的侍童、拿走方映荷瓷娃娃的女孩…… 不知不觉间,敲门声低了下去。 姜遗光听见了吚吚呜呜的声响,隔着箱子和一面墙, 小女孩嘻嘻笑, 间或尖叫挣扎着, 还有瓷器清脆的碎裂声。 他蜷缩在箱子里,好似自己也变成了货物。 鬼进来了。 姜遗光把呼吸声放得更轻,往后靠了靠, 背脊贴上了那尊足有半人高的瓷瓶,凉意从背后渗进来。 姜遗光伸手摸了摸瓷瓶,瓷器表面光滑细腻,努力扭过头去看,即便是在这样的黑暗之中, 依旧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莫非是官窑? 他本就缩在箱子边缘贴着墙壁那一面,伸出手去摸瓷瓶的底部。 官窑的瓷器底都有印章,有名的民窑也有。可这瓷瓶的底部却有些异常,格外平滑。 外头声音更响了, 嘈杂一片, 闭上眼去听,还以为是在热闹的大街上。小孩的声音多了起来, 隔着厚帘子,街道上热闹的叫卖传入耳中。 骡车碾过石板路吱呀作响,十来个小孩缩在车里嘻嘻哈哈笑, 风噗噗往厚重窗帘上吹, 有女人尖叫着扑过来,又被拉走了, 发出响亮的哭声。 姜遗光静静蜷缩成一团,他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些声音一直往耳朵里钻,不想听也不行。 此刻,他好像也变成了缩在昏暗马车里的小孩子,团成一团不能动,只能靠耳朵去听外面的吆喝声。 他下意识地露出笑容,唇刚刚扬起,立刻想到了什么,又捏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笑出来。 他在哪儿? 在骡车、不对,在箱子里。 他在箱子里,箱子里有瓷瓶。箱子放在仓库里,仓库在船里,船在江水里。 他在……镜子里。 在镜子里。 姜遗光心里默念着。 外面的鬼不知有没有离开,他还不能出去。 他在骡车里,在瓶子里…… 其他几人生死不明,裴远鸿不知落到了何处,这艘船已不是原来的船,仓库后的密室,要想办法进去。 贵人要买瓷瓶儿,要看好戏…… 那个不像寻常出家人的灵慧不知去了何处。 穿了长长袖子衫子的人脸上抹得发白,跟瓷碗似的,脸颊上涂了两块圆红,踩在高高的拐子上从街头列队走过来。喇叭唢呐声儿不断,往外抛纸钱…… 戏台子搭好了,眼前厚门帘被一只手掀开,要把它们其中一人带下来…… 姜遗光狠狠一咬自己手腕,又去掐自己身上穴位。稻草上带刺,又痒又闷,他不去挠,反而又狠命在自己身上掐了几块。 掐着掐着,他反而笑了起来。 缩在稻草里,无声地大笑。 他刚才很想吃从骡车外飘进来的糖炒栗子,那种甜香味儿让他生平头一回明白什么叫做馋。 原来馋是这种感觉啊。 清醒过后,他还记得那股味道,可方才那股抓心挠肝般的渴望已经消失了。他该高兴的,也该怀念的,可现在那两种感觉都没了。 嘻嘻。 他心里笑了两声。 声音渐渐消下去,小孩儿清脆的脚步声蹦蹦跳跳,在外面打转,在仓库里回荡。 它们还没走。 没有走,既不来捉自己,也不进那间密室,它们在想什么? 姜遗光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怪异的,他亦清楚在活人眼中鬼的行为也是怪异的。 同为怪异…… …… 在发现窗户纸上那只眼睛的时候,灵慧就吓了一大跳。她飞快把账本往自己怀里一塞,打开另一边窗户跳出去。 快点逃!逃到哪里都好! 快跑! 巨大的游船上空无一人,只有灵慧急促的脚步声回荡。 灵慧边跑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既叫她意外又提心吊胆的是,身后什么也没有。 空荡荡一片,没有任何古怪。就好像方才看见的眼睛不过是自己看错了。 不会的,没有看错。 那只眼睛……怎么有些眼熟? 灵慧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只眼睛的古怪,她渐渐放慢了脚步,让走路声更低了些。 现在她有些为难了。 方才匆忙跳窗从背面逃走,楼梯在另一边,她想离开的话,要么从阁楼上跳下去,要么……就得绕路过另一侧。 后者她不敢想,谁知道眼睛的主人还在不在? 前者她也有些担忧,她就是从楼梯上跳下来才落入这么个鬼地方的。 还要再跳吗? 灵慧深吸口气,到了回廊角落的栏杆处,警惕打量一眼四周后,就掏出账簿翻阅起来。 她虽识字,却没学过记账,账簿上密密麻麻的入、出、余等字样看的她头昏眼花。干脆不去看那些,只去看是入哪家、出哪家。 这本账簿乍看格外简单,仿佛是哪个大户人家专门记厨房花销用,某月某日,采买盘子碗碟多少只用银多少两,某月某日卖出花瓶多少只得来多少两等等。灵慧粗粗翻几页,又发现了不对。 账簿上怎么没有年份? 且……这买卖得也太贵了,一只碗碟竟能卖出十五两,细细一翻竟不止,后头一翻还有更高价。 卖的是什么珍宝么?莫非是走私官窑?或是前朝遗物? 灵慧不解,匆匆又翻看几眼后塞进衣襟中,她到底不敢去回廊另一边,探出栏杆外半个身子发现不算太高,一条腿跨了出去,准备往下跳。 就在这时,她眼前出现了一双脚,惊得她抬头看去。 顾修远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在她面前。 他张开嘴,浑身好似都没了骨头,软趴趴的,越张越大,甚至撑到了腹部,露出没有牙的嘴。 一瞬间,灵慧浑身都僵住了,猛地往后一退。她本就两只脚踩在了栏杆外圈,这一退,整个人往后翻落,年久失修的栏杆坍塌小半截,同她一块坠落下去。 糟了!她竟是头朝地向下落的…… “咔嚓”一声。 灵慧听见了一声格外清晰的脆响。 生命最后一息,她看见阁楼上惊慌失措的顾修远,还有周围迅速涌上来的人群,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意识归于黑暗。 裴远鸿就在不远处,目睹了一切,顾修远慌慌张张从楼上跑下来,指天画地发誓:“真不是我推的,我没做手脚……” 裴远鸿拧起眉:“没有便罢了,我们又不会冤枉了你,何必做此妇人之态?” 话音刚落,他再度皱眉。 为什么,眼前一切似曾相识?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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