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巍心想,他要么是又发现了什么,要么……他已经死了。 四周寂静得可怕,寒冷、黑暗一并席卷而来。程巍搓着手,凝神去听。 那一头,对面的凌烛再度探出手,冲同排棋子比划手势,而后,由他们一个接一个或敲击、或用手势传递消息,一直传到应动身的棋子上。 他知道对面有活人,他也知道,厉鬼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看着人为了活下去自相残杀。可……那又如何? 他绝不会让对面的棋子赢了自己。 哪怕要受厉鬼摆布当成棋子,哪怕要杀人,只要能活下去,他都在所不惜。 但……凌烛终究失策了。 他没有看见考官空洞的眼眶,自然不会想到,考官其实根本“看不见”他们,只能看到亮起的白蜡烛。所以,对于考官来说,人棋和鬼棋,没有区别,都是棋子。 重要的,只是号房里亮起的蜡烛罢了。 三根蜡烛用尽,就代表着棋盘上的棋子用尽。到那时,所有人都不再受棋盘拘束。但也意味着……厉鬼也不再受拘束。 可以真正的……大开杀戒。 从某方面来说,蜡烛用尽,确实象征着他们性命的结束。 姜遗光来到了一间亮起的号房外。 这间号房和其他号房不同,没有散发出属于厉鬼的森冷寒气。他站在门口,手搭上了门把。 他忽视了一点。 为了活下去,这些人一定会在行动时带走原来号房的蜡烛。 那么,充当棋子的厉鬼,来到没有蜡烛的号房里时,会怎样? 程巍就站在门边,同样扶着门框感受着。忽地,他察觉到那股被禁锢的感觉消失了,当即大喜过望,手上一用力,就要打开门来。 可当他打开门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 门外,正站着一个少年! 程巍还记得他,他自己第一个进入号房内,这个少年郎则是最后一个,但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非……是厉鬼假扮? 可他身上并没有寒气。 不,或许正是因为要假扮才刻意敛去了寒意呢? 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间,程巍差点就要叫出来了,死死忍住后,反手就想把门带上,可后者比他更快,闪电般伸出手,抵住了要合上的门。 那个少年看着并不结实,力气却出奇得大,他一手撑着门,一手用力击在程巍胸口,大力之下,后者猝不及防下往后倒去。趁这机会,少年挤了进来把门带上,自上向下地注视着程巍。 他面上带笑,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 方才那一击,令程巍察觉到了一些活人的暖意,他隐约感觉,这好像……不是鬼。 真的是人? “你是谁?”他以口型无声询问。 少年又微笑了笑,一看桌上笔墨纸砚还在,只是并没有动过,便同样以口型回应。 “姜遗光。” “你就是姜遗光?”程巍惊愕不已,捂着胸口不断喘气,“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为什么能够出来?” 姜遗光撩起袖子,故技重施拔下簪子,刺破手肘上的伤口后,往砚台里挤出鲜血,磨出墨水并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号房狭窄,程巍缩在墙角不敢动弹,他也不敢逃出去,满腹疑云。 姜遗光又发现什么了? 他为什么能出来?他想做什么? 奇怪的是,姜遗光明明背对着他,可后者硬是不敢妄动。程巍心里计划着要不要提起木凳从后面砸下去,即便不死,他也一定会受伤。可他担忧姜遗光可能又想到了什么,迟迟不敢动。 姜遗光写得很快,当然,也是因为他并没有写太多字的缘故。他写完后,转过身,毫不客气地揪住程巍后衣领,同时,另一只手展开了那张写着暗红色字的纸。 程巍能察觉到自己后脖颈上抵住的尖锐,他竭力忽视,把那张纸上的消息看完,紧接着,他立刻瞪大了眼睛。 “你想做什么?”他无声问,恶狠狠回以注视。 这也是个疯子! 比方映荷还诡异的疯子! 姜遗光原本带着笑模样的脸一点点沉下,同样无声开口:“不想死,就快点。” 程巍已经退到了墙角,避无可避,原本抵住脖子的簪子移到了他眼前。 只差一点点,不到半个指节,就会戳进他的眼里。 簪子上……还带着姜遗光的血。 他哆嗦着嘴唇,不敢看又不得不睁开眼,两只眼睛都紧盯着那根簪子。他想反抗,可姜遗光完全制住了他,根本无法动弹,更不用说反抗了。 “平安出去后,我会和你解释,现在……快一点。”姜遗光催促。 注视着少年冰冷的脸,他毫不怀疑,自己如果敢反抗,对方一定会立刻杀了自己。 姜遗光,明明是初入镜者,可他却像浸淫在生死线上多年的人,根本不会手软! 过于紧张和恐惧,叫程巍整个人哆嗦起来。他颤抖着,轻微地点了点头。眼里透露出乞求的意味。 而后,他一点点抬起手,覆盖在左眼上。 那根簪子,才缓缓地移开。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恐怕谁也没想到,凌烛指挥的棋子,竟然根本不是人。那些鬼,伪装成了人的样子,和活人们一道进退。四周全是鬼,也因此,传递消息的人就忽略了寒意的来源。 而现在,那枚棋子,终于来到了被拿走蜡烛的房间。 号房里没有亮起灯,也就意味着……棋子的身份被抹去。 厉鬼,彻底失控了! “快!” 姜遗光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找到了离考官最近的活人所在号房。他心里还有个猜想,如果厉鬼失控,恐怕只有这个方法能让他活下来。 程巍的指尖已经摸上了自己的眼珠,他无法控制地流下泪水,但……他不得不狠狠心,用力将手指捅进去。 而后,他竟把眼珠整个儿挖了出来! 一团被鲜血包裹的黑白分明的球状东西托在他掌心,还散发着温热,血丝绵连。方才被挖出的感觉仍旧残余在眼眶内,一抽一抽的痛。 程巍大口大口喘气,方才姜遗光捂住了他的嘴,这才让他没有发出惨叫声。姜遗光收起簪子,接过那颗眼珠。 程巍软倒在地,即便他想动弹也没了力气。一只黑洞洞的眼眶连同另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眼前面色不变的少年,流下两行颜色不一的泪来。 而后,他看见少年再度用口型无声说:“抱歉。” 紧接着,便是伸来的一只手,覆盖在了眼睛上—— 程巍晕死过去。 号房外,不断传来惨叫声。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寒气从四面八方彻底侵袭而来。 程巍、容楚岚、方映荷三人都已经渡过了楚河汉界,来到另一端。这一边的人棋要多些,但也只有程巍离边缘最近,也正好在考官前进途中。正因为此,他成了姜遗光选择下手的目标。 姜遗光手中托着两枚带着血丝的眼球,坐在窗边,紧紧盯着远处走来的考官。 但……前一排的号房亮起的灯,正在次第暗下。 一间接一间,那是厉鬼愉快的杀戮,惨叫声接连不断,有人想冲出号房,可他们根本无法打开门,只能眼睁睁地听脚步声到来。 而后,自己所在号房的门,被打开。 空中血腥味更浓,浓郁到人几乎无法呼吸。讽刺的是,直到这时,棋局依旧在进行。 脱离控制的,只有一个厉鬼而已。 场上还有十几个厉鬼,它们仍旧受着制约。但它们很快就能离开了。 桌上的白蜡,只剩下最后一点点。 只要白蜡烧尽,所有的厉鬼都会在那瞬间失控。到那时,场上所有人都会死! 全都会死! 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棋局,即便下赢了棋,也不代表能活着离开。 真正要破解的关键,是考官。 一场秋闱考试,试题除了翰林院拟出部分外,各省主考官也有出题的权力。同样的,在考场中,考官权力远远大于学子以及当地官府。 因此,姜遗光一直在想,考官所求为何。 现在……他只能赌一赌了。 考官终于来到了程巍所在的窗前,伸出手去。 蜡烛已经燃烧到了尽头,白色蜡液滩开在桌面。 姜遗光把那双眼球放在厉鬼的手心。 尽管容楚岚告诉他,只要能活着离开,镜中受到的一切伤害都会立刻复原。但他无法完全相信容楚岚,干脆选一个人试试。 会死吗? 还是能活着离开? 那只枯瘦的手停顿许久。 良久,一点点地收回,比原来要慢许多。 姜遗光从小窗中看去,考官将那对眼球拿在手中,慢慢地,将眼珠嵌在了空洞的眼眶里。 它眨了眨眼睛。 一瞬间,狂风大作,剧烈呼啸着,眼前一切都模糊扭曲起来,刺目如铜镜反照的光亮起。 姜遗光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他突兀地出现在了一间陌生的房间里,与此同时,脖子上架上了一把剑。 “谁!” 裴远鸿还未睡着,刚察觉动静便下意识提剑攻向来人,但他很快就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惊异不已。 “是你?”
第18章 裴远鸿收起剑,用火折子点亮桌上灯后,示意姜遗光坐下。 他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对方。 头发有些乱,束发用的簪子不知去了哪里,脸上溅了血,身上亦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右臂处,袖子被鲜血浸透了一大块,手上也染了血。想来,他渡死劫也并不如何轻松。 “没想到你竟能活着回来。”裴远鸿颇有些不可思议,向来冷肃的脸色好了些,甚至替他倒了杯水。 姜遗光完全敛去了方才逼迫程巍时的狠厉,道一声谢后,接过瓷杯直接喝了一口。 他心中明白,裴远鸿对那面镜子知道得要更多,他方才没有杀自己,便是存了利用的心,自然不会在一杯水上动手脚。 “你既活着回来,有些事我便须和你说清楚。”裴远鸿看着眼前死里逃生的少年,对方瞧着冷静得可怕,丝毫没有其他人逃脱后的恐惧,连劫后余生的后怕都无。 那种冷静,完全不是假装。 反观他自己,短短几日,就因过分恐惧变得憔悴不堪。 “我想,你对方才经历之事,定是有疑惑的,我也猜一猜,你在里面遇到了些人,他们告诉了你一些关于这面镜子的事。”裴远鸿伸出手,覆盖住摆在桌面上那面小小的铜镜上。 “他们告诉你的只有皮毛。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想活下去的话——” 这样一个人,一把失去了剑鞘的剑,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他能忠诚于陛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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