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微笑:“我是不是恶人,不需要由你来定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善城,我又怎么会是恶人?” 何蕊吃吃地笑起来,边笑边从口中流血。 “也是……”她怎么还没想明白,这是城主的幻境,只要他认为自己是善人,那他就是善人。 几个大夫也跟着倒下去。 他们远比其他几人更不可置信,更惊异不已。 他们可是大夫,放在篝火中的毒和放在肉中的毒都是他们下的,他们早就吃了解药,谁能让他们中毒? 城主道:“任城主多年,在下皆垂手而治,便用空余时间学了些医术,想来不必林大夫你差。” 他摇头叹息:“下在井水中的毒量实在不足,若不是有我补上,又怎么可能药倒这样多百姓?” 林大夫倒地,死不瞑目。 临死前朦胧间,他似乎看见了自己医过的一个少年。 他身后还跟着不少百姓。 怪哉……看错了么? 姜遗光突现的那一刻,城主远比其他人更加惊讶,瞠目结舌。 “你们怎么会出来?你们不是在城里吗?” 他惊异地瞪着那群面目良善又目带凶光的百姓,手都在哆嗦。 “他们全都变成了善人,不……不对,你是怎么让他们变成善人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城主失魂落魄,“獬豸像不在了,太阳也没有变黑,你怎么可能做到?” 那群变成善人的城民们站在两个外乡人身后,悲愤又难过。可他们这样善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人去谴责城主。 他们都知道城主想要什么,想要一个绝对干净的善城。 可是,世间哪有绝对干净?哪有绝对的是非黑白?善恶对错,这中间的界限又有谁能完全分清? 他们的桃花源,被他们亲手毁了。 也被城主亲手毁了。 姜遗光咳了两声,他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干脆循着声音走上前去,伸手搭在城主脖子上。 咔嚓一声,拧动。 城主的脑袋在他手中转了一大圈,背面朝前,正面朝后。 可奇怪的是,城主并没有死。 他仍旧呆滞的站在原地,似乎说不出话来。 姜遗光又把他此刻铺在后面的头发,全部梳拢到另一边去,怪异的是,头发撩过去后,露出另一张和城主一模一样的,只是眼神更加温和的脸庞。 而被头发遮住的那面,飞快又长出头发,覆盖住渐渐鼓起的皮肉,再次变成了一个新的后脑。 这才是姜遗光发现的,善人与恶人的转变。 一念为恶,一念为善。 城主认为善恶绝不两立,为对立面,犹如一张纸正反两面,不容混淆。可一个人又不是一张纸,怎么可能心中只有善念或恶念? 善城强行让人区分善恶,对半切分,这么想来,将善人与恶人的面庞分成一颗脑袋的两面,正面为善,背面为恶,也就不奇怪了。 姜遗光一直有些好奇,为什么獬豸处置人,是将脑袋平滑地切割下,他平日听说都是用头上尖角挑破恶人的肚腹,这回见到的却不一样。 他也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自己进善城以来这样特殊,不分为善,也不分为恶,只是一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而后,他在小巷中,无意间摸到了一个人的后脑。 那人的后脑上,有浅浅的五官凸显的痕迹。 彼时,那具尸体趴在地面,只有侧脸对着,后脑勺自然也是侧着。后脑侧着时便显露出了平常正面不会凸显出的五官。 那一瞬间,姜遗光就明白了,善恶转换是如何做到的。 他也想起来,自己在进入时,不慎摔在地上,晕过去,把脑袋撞歪了些。 但当他醒来后,他就忘了这件事。 所有人都是昏迷着来到善城的,他们昏迷时,有些人的脑袋被拧转过去,他们就成了恶人。有些人没有,便和善城其他人一样被吸去了恶念,成了善人。 “善恶,就这么简单,仅此而已。” 跟在他身后的人正是腾山,姜遗光得知此事后,第一个以腾山为试验。 他在试验前,摸到了腾山脖子上和巷子里那具尸体一样的一条细微的缝,这才下定决心动手。 “原来如此。” 善良的城主深深叹口气,屏息凝神,退后半步,向姜遗光躬身行一大礼。 “这么多年来,是我着相了,我一直幻想着,能建一座独属于我自己的,只有善人在的城市,我厌恶世间凡俗罪恶,渴望过避世生活,但……” 他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是我着相了啊。” 世间怎可能无恶? 善恶并存,有恶念无妨,能以善念约束,恶念多时,能因律法止行,这才是普通人。 这才是芸芸众生。 姜遗光伸手托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位置,对腾山道:“只差最后一个了。” 最后一个,就是他自己。 城主说着希望城中无恶,还不是希望城中都是善人? 即便他们不在城中,但他们到了善城,在这位城主心里,他们就是善城百姓。 腾山看着都觉得怪,但他自己也是被姜遗光这么掰过来的,问:“要不要我来?” 姜遗光摇摇头:“还是我自己吧。”他不放心别人。 不过……他还真不知道“善良”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手微微用力,骨头咔嚓作响,脑袋转回几分。 五官自动流淌到正面,挨个排好位了,脑后的头发也流水似的移过去。 很快,那张脸露出了温和的微笑,暖意融融。 下一瞬,二人消失不见。 山匪老窝,白大儒被关在柴房,眼前金光一闪,忽地出现一道人影。 与此同时,京城庄子上。 腾山从床上惊坐起,先伸手摸摸脖子,而后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他竟然承了那小子的情……
第124章 山匪们不知白冠文盛名, 只以为自己捉住的是个老书生,把他关柴房房里,但好歹给床被子,让他不至于冻坏。 白冠文出身钟鸣鼎食之家, 哪里受过这种苦, 可他和这帮山匪又说不通道理, 加之这几日实在心力交瘁,迷迷糊糊地,也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 他眼前似乎出现一道金光,又很快消失不见。他疑心做梦,没在意。 姜遗光突兀地出现在地面,坐起了,机敏地四处看去。 他在镜中目盲太久, 骤然再看到一片黑暗,疑心自己眼盲之症没好全,过了一阵子,他才渐渐看清从窗户缝里照进的月光, 周遭乱放的木柴。 还有一个躺在地上, 用薄被垫地裹成一团睡着的老人。 这是哪儿? 姜遗光还记得自己来不及回到客栈就突然入了镜,想必山海镜被这个老人捡走了。 他环视一圈, 没发现,干脆掀了被子,果然在老人怀中发现一点金光。 他身体是团起来的, 双手环抱, 把山海镜死死抱在怀里。 姜遗光伸手要拿出来,老人似乎感觉到什么, 攥得更紧。 白冠文半梦半醒间,察觉有人要夺自己一重要宝物,连忙抓紧了不放,可那窃贼却依旧不放,自己年老体衰争不过,叫那歹人夺了去—— 他猛然睁眼。 眼前是一位样貌甚至能叫人误认为山中精怪的的少年郎,他手里拿着自己的镜子,面无表情。 “你,你是何人?”白冠文没料到山匪中竟也有这样的人物,忙问道,“这面镜不值几个钱,也照不出人影,这位好汉你拿了也是无用,还请还给我。” 姜遗光看他一眼,抬手,把人打晕,起身轻轻推门,准备离开。 孰料,门外蹲了个人。 那人原本在打盹,被推门惊醒,张口就要大叫,姜遗光立刻同样把其打晕,放倒在地。 他这才感觉出不对劲来。 今夜月色明亮,照在远处数十座矮小木屋上,那些木屋不似民居,当中建了高高瞭望台,插着黑底旗,那旗帜垂下了看不清图案。 再远处,是山峦起伏的黑影。 姜遗光退回屋内,从另一边窗户看过去。 背面也是山。 他在这群山中。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和黎恪等人到的县外,并没有这样高的山。 这是哪儿?他到了什么地方? 刚才那个老人,他说得一口官话…… 姜遗光关上门,蹲下去,把老人弄醒。 白冠文一睁眼,就看见那个古怪的少年蹲坐在自己身前,他脖子后还感觉到了抽痛,是方才被对方打晕的。 他以为这少年郎也是山匪,现在一想,如果是山匪,何必半夜偷偷来抢?白日自己被带回来时就可以要走那面镜了。他打晕自己又叫醒,莫不是有什么事? 白冠文还是想离开的,他直觉这孩子不是恶人,或许可以谈谈。 “这位好汉,那面镜子你也拿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白冠文小心地问。 姜遗光确定了,他说的确实是纯熟官话,寻常人在京没有几年说不出来。 姜遗光刻意用带着口音的话问:“你能给什么?” 白冠文心里松口气,能谈就好,最怕有理说不清。他开始说自己的身世,说自己在京中有不少钱财,儿女孝顺,如果把他送回去,他家中一定重谢。哪怕不送回去,只让他离开这匪窝,送到附近县城中也成。 听到匪窝二字,姜遗光就明白了。 这老人被山匪劫走,他以为自己也是山匪?或是同被劫来的人吧? 姜遗光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他作出思考模样,道,“我带你离开难,但可以帮你送个口信,让你家人来救你。” 白大儒一想也是,自己走不动,强行跟着说不定成了这少年的拖累,倒不如让他先自行离去。 他便把自己的姓名也报了,还说了几件只有自己和家人知道的事,以让他取信于白家人。 姜遗光听到白冠文这个名字就想起来了。 他的老师,南夫子留下的那本书里提及的白家人。 白慎远,当世大儒,曾为帝师,其族弟白冠文精诗词、策论,更是作出心学著作,同被冠以大儒之名。 “你,你真是白冠文先生?”姜遗光迟疑地问,“作出《白氏心学》的那位先生?” 白冠文一怔,笑道:“的确为小老儿拙作,见笑了。”虽为山匪阶下囚,可现在他面上却多了几分光彩。 姜遗光道:“既然你就是那位白先生,那我自然会尽力。只是不急一时,这山寨地形复杂,我还需再打探几日才能带你一块儿逃出去,这几日你先在这儿等等,我看他们不会对你怎样,且放宽心。” 一沉吟,他又解释道:“那镜子本就是我的,对我很重要,后被人偷了,不知怎的流落到先生手中。我无意间到这山寨里,后来……这才忍不住要拿回来,方才多有得罪,还请白先生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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