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弓弩,只在军队守城时才有。 姜遗光看不见,腾山不认识,其他人根本没看清。门外也要涌进来的人被里面突然割麦茬儿一样倒地的尸体吓了一跳,想要踏出的脚步都收回了。 这样一来,腾山反而更加确定,城主一定就在这城主府中。 “很好,我非弄死这个杂种不可。”腾山不似姜遗光灵活,方才一支箭直接扎穿了他的肩膀,汩汩渗血。他本就报复心重,幻境更是放大了他的恶念,让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城主找出来,大卸八块。 他看到躲在柱子后的姜遗光,不由得迁怒,从地面背了个尸体放在背上,一溜烟往柱子边跑。 嗖嗖嗖—— 又是一轮放箭。 腾山再来到姜遗光身边时,气愤到面容扭曲。 “无论你找城主做什么,等会儿都把他交给我。” “我弄死他,我一定要弄死他,他竟然敢这样对我……他竟然敢放箭射伤我……” 腾山整个人已陷入一种诡异的癫狂中,双目几乎赤红,此刻的他,与其说像人,不如说像一只困兽,在陷阱中愤怒嘶吼,却又无济于事。 他已经彻底被恶念占据了。 既已到达城主府,这个引路人便不再需要。 姜遗光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咔嚓”一声。 …… 姜遗光穿梭在城主府中,不断躲避各处机关,一边往城主最可能在的地方跑,只是,不论他怎么找,都没用找到城主的身影。 那些弓弩,也不过由机关操纵,无人看守,姜遗光跑到二楼后,挨个破坏,好让外面的人进来。 他们一定会帮忙找城主的,不论是死是活。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名正言顺地拿到城主之位。 姜遗光不断翻寻,边跑边叫,遍寻不着。 …… 那厢,何蕊并没有如她同姜遗光答应地那样,联通其他人找城主。 因为城主就在他们之中。 “我曾经一心只想着,善城中再无恶人,现在我明白了,善就是恶,恶就是善。善恶本为一体,没有善,就没有恶。” “我若希望世间真正再无恶人,就该除去世间所有人,如此,方能天下太平。” 城主那双悲天悯人的眼睛更加悲悯,好似佛陀。 “诸位,开始吧。” 众人皆以湿布遮住头脸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听到城主命令后,默契后退,只有一个人还留在这块角落里,手上举着火把。 待所有人离开,他也退了,跑出十来尺远后,将火把一丢,准确无误地扔在远处那堆排了长长一条街的药草上,一溜烟跑了。 东城角,开始冒起冲天黑烟。 那人从城角跑出来和其他人会合,从脸上露出的眼睛来看,正是林大夫。 “林大夫怎样?你这药有用不?” 林大夫笑道:“放心吧,我这毒可花了我好些年收集,这烟吸进去,全城没有一个能活的。” 西城角,热闹街坊中,正有人闹事。 忽地,几支带火的箭带着嗖嗖破空声射进其中几间空房内。 其余人本以为要走水,还没反应过来,忽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炸响,震彻云霄。 爆炸响不止一处,一间房炸了后,掀起一人多高汹涌火云,火舌迅猛吞噬这条街上其他房屋,很快接二连三的炸响再度响起,一阵高过一阵,近乎山崩地裂。 那些空房里,不是堆满了火药火油,便是堆了面粉,只要有一点火苗,就会立刻引发巨大灾祸。 城西住的人最多,房屋最密,火烧起来再难停止,以掩耳不及之势吞并了整个城西,并往城中央的城主府去。 在城主府中的姜遗光自然也听到了那接二连三的爆响,他看不见,不知道同时升起的云烟有多么巨大,但他能闻到空气中传来的焦糊味,能听到火海中的惨叫哀嚎声。 “快走!城要毁了!”姜遗光高声叫起来。 他当即从三层楼跳下,手臂伸长在二层护栏一捞,轻轻一跃,落在地面,旋即头也不回往门外跑。 在他身后,有一个人也从一间房开门出来,一扭头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可怕情形,他更能看见,不过一刻钟那会就会烧到城主府来。 他当即把手里的书一扔,匆匆忙忙跑下楼,跟在姜遗光身后没命地跑出门。 是谁放的火,他们不要命了吗?他们想要是全城的人都死吗? 姜遗光心中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并很快有了答案。 何蕊,以及同她一伙的那批入镜人。 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城主府中,遍寻城主不着。 要么是他先行离开了。 要么是他被打晕了,放在某个地方自己没发现。 但还有一种可能——这把火,和城主也有关系。 城主心心念念着城中无恶人,当他知道善人就是恶人,恶人和善人无法分开时,他又会怎么做? 还有什么,比一把火烧了更干净? 随处可闻焦糊气味,空气中飘荡着灰黑色碎尘,到处都是哀嚎、惨叫。有人被压倒在房子下,向姜遗光求救,可姜遗光连自身都难保,匆匆跑了。 房屋倒塌,时不时又有炸响声。 身后汹涌来的热浪,蹿得极快。 姜遗光看不见。 身后是火海,炙热无比,更感受不到光热。 他也就不知道,天上那轮带着暖意的光,最外层染上了一圈黑边。 远远看去,好似城中冲天黑烟尽数填补到了那轮烈日外的黑圈中。 随着时间推移,最外沿黑边渐渐往里蔓延、覆盖。 那是恶人惨死后的恶念,是愤怒、哀伤和怨恨。 城主满意笑道:“如此一来,善城又回来了。” “继续,还不够,城里还有大半人么。”他笑道,“城门全都关了吧?一个人都不许放出来。” 有人回答:“已经关了,城里的空房都堆了面粉和火药粉、火油,保准叫他们跑不出来。” 城主就叹口气:“我也是无可奈何。不这么做,恶城就只会是恶城。” 一个百姓只会自相残杀、满是罪恶的城市,怎么可能延续下去? 自然是要破后而立,一切如新。 等黑色太阳升起,大家会再次生活在善城中。他的善城,依旧如世外桃源,人人和乐安宁,不知罪恶。 有人心惊胆战问他:“城主大人,听说獬豸大人的像被推倒了,还摔碎了,该怎么办?” 城主笑道:“无妨,倒就倒吧。” 他指指天上逐渐染黑的太阳:“只要有这轮黑日在,有那些人的恶念在,獬豸像再做一尊就是了。” 在他身后,除了侍从和几十个城里百姓外,还有七八个入镜人。 他们比姜遗光等人来得早许多,知道更多些。 城主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们这些外乡人,明明说了已经把其他外乡人处死,为什么还要留下几个?” 被他质问的其中一人道:“那人实在难缠,我已经让何姑娘把他引到城主府了,他是个瞎子,没人引路绝对跑不出来。” “要是有人给他引路呢?”一个侍从质问。 “怎么可能?”那人笑道,“即便他救下一两个人,被救的恶人也不可能会给他带路的。” “放心好了,他必死无疑。” “城中又是火又是毒,他个瞎子,谁能帮他?” 一阵哄笑声响起。 城中,姜遗光跌跌撞撞跑,湿帕子系在面上捂住口鼻。 他闻到了空气中的药味,那股药味刺鼻得很,绝对不是什么好药。 一个人拽着他跑,同样用湿布系在面上,带着他不断躲开两边因地动掉下的木块、石块等。 在他们身后,跟了十来个侥幸不死的人。 大多数效仿着他们用湿布捂了脸,没有湿布的干脆用袖子捂着,一路往外逃。 随着奔逃,这条队伍越来越长。 有些是那人救起的,有些是姜遗光顺手捞起的。 有些恩将仇报,想着干脆把这两人留下陪葬,被姜遗光一处理,立刻又换了念头,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最先走水的地方,那儿的人彻底救不出来了,但他们一路跑一路救,竟也让这百来号人跑到了城门口。 城门被栓住,几棵树倒下,横七竖八挡在前方,根本过不去。 “走,翻那边的城墙。” 姜遗光和那人绕了路,往边上去,姜遗光身手灵活,三两下上了城墙。剩下的城民门则堆起了人梯,一个接一个,从城墙边翻过来。 距离城门两三里远的地方,站着一群人。 以城主为首,遥遥望着覆灭在烈火下的善城。 和烈火浓烟上,愈发漆黑的太阳。 城主感叹道:“这样看来,不必等到明日,今晚善城就可以重新回来。” 其余人纷纷道:“恭喜城主。” 何蕊等人亦一脸兴奋。 在他们看来,姜遗光说的城中无恶人,固然是个解决的法子,但如果按照城主所说的办法来做,那才是真正的城中无恶人。 没见现在,善人和恶人都没了吗? 只要等这轮太阳彻底染黑,等红月升上天空,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天渐渐暗下,有侍从点起篝火。 噼里啪啦木柴燃烧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却远不及善城中接连不断的惨叫声来得痛快。 有侍从已经取了干粮来烤,还有些人从树林中抓下些雏鸟、鸟蛋等,一并烤了,和着些许树枝柴火的焦香,香气扑鼻。 侍从们先递给城主,城主只顾着盯着远处善城,摆摆手:“给你们吃吧。” 于是,侍从们便大口嚼起来,还分了些给入镜人。 几个大夫亦跟着吃。 何蕊等人闻着这味道,本就有些饥饿,看那些侍从都吃了,也顾不得矜持,不少人接过一道吃。还有些人心生警惕,不要,只在一旁不远不近地看着。 吃着吃着,渐渐的,胸腹内却渐渐发疼起来。 一个入镜人当先吐出一口血,不可置信,旋即张着口叫出来:“有毒!”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只是,已经晚了。 那些跟着一道吃肉的侍从们也倒了下去,七窍流血,他们眼里同样有着不可置信,怎么也没想到,城主会连他们的命一块儿算计。 没有吃肉的那几个入镜人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城中无恶人,不仅仅是城中一时无恶人。 他们这几个人要是回到了善城,那还能叫无恶人吗? 一人想走,想抓住城主讨个说法,却软绵绵地站不起身来,知道自己着了道。 那堆篝火里估计就带着毒。 何蕊捂了心口,目光恨恨,有气无力道:“城主,你把所有都算进去了,那你自己呢?你不是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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