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一颗头颅从水中哗啦冒出来。 是方才入水的小兄弟,他怀里还带了个人,散发,红衣,从水里抬起头来,又耷拉下去。 顿时,人群一阵哗然,在里层的忍不住激动叫嚷起来。 “毓秀姑娘救上来了!” “那小兄弟真的把毓秀姑娘带上来了!” 这消息跟火燎原似的飞速传开,原先捶地的、扯头发的、大声哭嚎的都愣了,一听是真的,急急忙忙往里跑,誓要见到毓秀姑娘最后一面。 黎三娘可不管什么毓秀不毓秀,她见着善多平安出来,喜不自胜。一翻身便站在了围廊边缘,伸手去拉他。 还有几个书生也跟着翻过去,你拉我拽,把几乎脱力的姜遗光拉上了岸,而后你一言我一语夸赞起来,称这小兄弟智勇过人。还有人安慰他毓秀姑娘在天之灵必会感念他的恩情,来世衔环相报云云。 至于毓秀姑娘,也被他们小心翼翼托到了岸边长椅上。 有个书生不忍,解下了衣袍盖上去,拉过发顶,以免叫她走了也不体面。 黎三娘给姜遗光披上衣服,又从其他人那儿得了帕子,盖在他同样散开的发上吸水,小声问他:“怎样?” 姜遗光咳出水,缓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点点头:“拿到了。” 这下黎三娘彻底放下心来,带着他就要往外走。 春日水寒,他得回去好好休息才行,要不然得了风寒可怎么办? 只是,他们走的前方,恰巧毓秀尸首摆在那儿,其他人也都知道是这位小兄台把人救上来的,纷纷让道,好让这位痴情少年能和毓秀姑娘见最后一面。 那些毓秀姑娘的爱慕者实在太多了,散开后人挨人人挤人,硬是把其他路都堵住了,原先哭喊哀嚎的见他过来,也抹了泪同他说节哀,说感念他的恩德,让毓秀免了在水底受鱼虾啃食之苦。 毓秀的侍女同样伏在她身边哭,看姜遗光过来,哽咽着道:“多谢你救我们家小姐上来,大恩大德感激不尽,要是、要是我家小姐还在……” 浑身湿漉漉的少年郎就这么半推半挤地来到蒙着布的女尸前。他头发同样披散下来,露出一副白净俊秀的好样貌,一双眼黑白分明,清正秀气。叫其他人心想,若是毓秀姑娘还活着,这少年和她也算一对般配的玉人了。 穗仙楼的人也来了,不少女子围了毓秀哭,还有些强壮的打手并几个小厮,侍女啼哭道:“小郎君,你若还有什么想说的,便趁这时候说了罢。” 黎三娘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想带着姜遗光快些回客栈。偏生其他人不知内情,都以为善多定有什么话想交代,起哄着让他开口。 姜遗光咳了几声,扫一眼穗仙楼里人的穿着打扮,估量后,在安静下来的众人期盼的眼神中道:“四十两。” 抹泪的侍女愣住了:“什么?” 姜遗光声音有些嘶哑,还是一字一句清晰道:“在下家贫,急需用钱,既把她捞了上来,还请给我四十两做酬劳,其他不必再谢。” 穗仙楼的管事痛失一棵摇钱树,本想借此机会再扬一扬名,宣扬个痴情公子和绝世才女阴阳相隔的佳话,却没料到他说出这么句话来,呆若木鸡。 一旁听着都书生们也都愣住了,不可置信,旋即看向姜遗光的目光皆带上了怒火。 她这么美,这么好,你怎能用铜臭玷污她?你捞她上来,竟然只是为了钱?
第103章 最终, 穗仙楼的管事还是掏了银子,不情不愿递过去。 姜遗光坦然接了,毫不在意周遭人古怪的眼神,他经常被这么恶意打量, 早已习惯。黎三娘却不乐意, 冷哼几声, 对那些人瞪回去。 一人爱极了毓秀姑娘,正伤心难过,见姜遗光拿了银子就要走, 对毓秀也没句话说,心头火起,腾地站起身指着他骂:“枉我以为你也对毓秀姑娘一往情深,谁成想也不过是个空有其表的贪夫。” 黎三娘登时怒了,狠狠一推他, 叫他接连后退好几步,险些没站稳,他却仍旧用看负心人的目光瞪着姜遗光。 这一下反而激怒了其他人,不少人上来扶住了被推的书生, 怒道:“怎么突然动手?” “果然一丘之貉, 瞧这人模人样的,可惜一个掉进了钱眼, 一个粗俗无礼……” 姜遗光不在意这些人,拿了钱收好就要走,听骂声多了, 还把黎三娘骂进去, 平静道:“我不认识毓秀,救她确实只为了钱。” 说罢, 他又问:“我为什么不能要钱?” 这话谁也没法答,总不能真说你合该无怨无悔下水捞人吧?他们能这么夸,却不敢真这么提要求。 黎三娘亦跟着冷笑,腰间软剑抽出来,一剑过去,谁都没看清她迅疾的出手,方才叫得最凶的书生一摸头顶,惊愕地发现自己发带竟被削断了,落在地上。 断的还只有发带,一根头发都没伤着。 这一招叫他呆在原地,面对那女子阴冷的目光,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他隐约感知到,这女子……似乎是真杀过人的! 黎三娘一出手镇住几人后,冷笑道:“你们真说得这么起劲,这么能耐,怎么一开始不救上来?后面还要他下水去捞?他又不欠你们的。谁再唧唧歪歪,老娘把他也扔水里!” 她凶煞得很,一手软剑功夫使得出神入化,也不耐烦和那群人争论,寻了个方向就把人带出去。 人群外,只有九公子在等待。见二人总算出来,连忙凑上来:“你们可算出来了。” 他道:“兰姑方才入镜了。” 刚才发生的闹事儿,通过人群或多或少传递到他的耳朵里。他一开始没在意,后来听说救了人上来的少年竟还敢要四十两银子,立刻就确定那是姜遗光所为,还想着等善多出来后劝对方不要为了银子这样拼命,谁知一转头,兰姑就消失在眼前。 好在这黑灯瞎火的,没人看见,他捡了兰姑的镜子,挤又挤不进去,干脆在外面等。 黎三娘忙道:“方才黎慎之也进去了,他的镜子不慎落水,善多把他镜子捞了上来,谁知把那毓秀也带了上来,这才耽搁了。” 九公子皱紧的眉这才松开,上下看一眼姜遗光,他穿得少,浑身湿透了,河边风又大,干脆解了外袍也给他披上,“还不快回去,叫店家多烧些热水。” 姜遗光边走边把黎恪为了给自己帮忙才不慎让镜子落水的事儿说了,三人快步赶回客栈,多使了些银子,让店家扛了一大桶干净热水送到房里供他洗漱。 夜里难请大夫,九公子又问小二买了店里的几帖防风寒的药煎了,等沐浴后端上去。 饶是如此,第二日醒来,姜遗光脸色还是有点苍白。 他并不觉得如何,起身后照旧去找九公子和三娘,举止如常,还是三娘看他脸色不对,白得吓人,一摸额头,烫得厉害,反而把她吓了一跳。 “不管了,先在这儿停几日,等你病好了再走。”黎三娘当即决定。 九公子也不反对,叫病人赶路,他还没有这么严苛,也关心了几句后,催人回房睡觉。 “今日赛龙舟你可看不成了,我同三娘去看了,回来说给你听。”九公子扬扬扇子,“等慎之和兰姑回来,你再说给他们听。” 黎三娘撑在门口笑,六郎跑上跑下,又是换水又是煎药,九公子多给了点赏钱,叫他务必好好服侍后,和三娘离开了。 出了门,九公子才道:“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有一好友,他家在南方有几间铺子,只是不知这处有没有,我去寻一寻,拖他的人情赊些账。等到了闽省,我自有别的办法。” 黎三娘点点头:“实在不行,我也有办法。”说这话时,她摸上了腰间的软剑。 二人相视一笑,一同离开。 端午赛龙舟,何其热烈的赛事。城里几乎大半的人都聚到了河边,还有好些妇人往这边庙里去上香,拜五毒娘娘、拜钟馗天师,拜屈原、曹娥、蚕神、农神等。 随便往街上看去,都能见着他们身上佩戴着艾叶香囊、五彩线络子,一些人捧着粽子吃,还有些小孩穿了虎头鞋,互相碰咸鸭蛋玩儿。 “你很想出去?”姜遗光问。 他躺在床上,浑身发热,眼神却清明,窗户打开了,六郎的眼睛时不时向外瞟,他便问了一句。 六郎给他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不不,小郎君你躺好,我就在这儿。” 姜遗光语气平静:“你去吧,有外人,我反而睡不着。” 六郎觑他脸色,瞧着不像是虚弱的样子,姜遗光又问了一句,他才大胆道:“那……我先去看龙舟?等龙舟赛完了我就回来?” “去吧。”姜遗光道。他确实不需要什么人照顾。 六郎高兴极了。他一年三百六十日,足有三百日都是在水上跑,这样热闹的时节总是和他无关,他愧疚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看热闹的念头占了上风,告声罪后,轻手轻脚跑出门去。 姜遗光静静躺在床上,半晌,合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有人敲他窗户。 姜遗光坐起身,掀开床帘看去。 敲窗的是个女子,露了大半张脸出来,瓮声瓮气道:“你房里煎了什么药?太熏人了,熏得我家小姐不舒服。” 姜遗光静静地看着对方,没说话,良久,他把床帘一拉,重新躺倒下去,盯着床帐发呆。 那女子急了,又敲几下窗户:“你房里药味太浓了,熏得我家小姐身子不适。你快点把药喝了,那火炉叫小二拿下去。” 姜遗光翻个身,不理她。 女子见姜遗光没有动静,气狠狠地用力一拍窗:“你喝不喝?你不喝信不信我进来把东西给你砸了?” 姜遗光依旧没说话,手里已经取出来一面冰凉的小镜子,放在枕边。 他的客房在三楼,窗边临了一条街,那女子又是怎么探头到窗口的? 那女子敲了一阵,气闷不已,恰巧这时房门也被敲响了,女子顿时如一缕青烟般消散。 门外传来店里小二的声音:“客人,我家大娘子让我给你送茶点来。” 姜遗光早已合上了眼睛,无所谓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轻轻合上,又低又轻的脚步声从外走近来,小二把托盘放在了桌上:“我放这儿了?” 姜遗光闭着眼,嗯一声:“多谢。” 他很少生病,对这种感觉格外陌生,身上失了力气,又热又冷,闷得厉害,困倦,可又睡不着。 他等了好一会儿,那店小二却没走,反而更加轻手轻脚地凑了过来。 姜遗光动了动,摸上枕头底下的针线包,一句话没说,放平了呼吸。 小二掀开了床帘,问他:“客人,你喜欢吃什么样的茶点?” 姜遗光睁开眼,正对上那小二放大的、俯身问候的笑脸,探着头,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唇角扬得老高,那双眼里却毫无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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