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局促地站在门边,身形高挑,衣着华丽贵气,通身神采奕奕,身后还跟着几个护身的仙侍。 叶遥上前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是之前大战中碰见的周寰。 “周将军?” 周寰笑了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杵在门口道:“仙君莫怪,我原是想写传讯符约您的,但不知怎的,总也找不到你的传讯符,所以冒昧拜访。” 到底是真的找不到,还是早已扔了,叶遥并不追问,毕竟他自己也是早就烧掉以前这些人的传讯符了。 他与乔柏礼貌地将人引到楼内的小花厅就坐,又奉上热茶,笑道:“寒室简陋,待客不周,将军找我有什么事么?” 周寰摆手道“无妨”,又开始讲:“是这样,议会上众仙推举太子殿下担任新的天君,择日即位。太子顾念父子之情,把老天君养在别苑里,吃穿用度同以前一样。” 叶遥沉默着点头。 乔柏却冷哼道:“他在众仙面前被败露丑事,失了颜面,又被路鞍割了那东西,竟然也没自我了断。不过,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嫌弃他呢,也算生不如死,报应不爽了。” 周寰干笑两声。 为了缓解尴尬,叶遥打圆场道:“上天庭的处置自然是极好的,且无论如何,与我等平民小仙也没有关系。” 周寰面色一滞,犹豫片刻后道:“新天君让我给您捎个信。” 叶遥扬眉:“什么?” 周寰道:“他说,他为老天君的所作所为向你道歉,并赦免你的罪仙身份,请你回上天庭任职。” 叶遥很意外,顿了顿摇头道:“回去任职就不必了。” 这下轮到周寰意外了。 他道:“新天君说,若您拒绝就任,可以向他讨另外的封赏,或者任何他能应允的条件,都可以提出来。” 叶遥点头:“若我来日想到什么封赏,会去上天庭求见新天君的。” 说完公事之后,周寰开始九曲十八弯迂回环绕,把话题带到当年的仙考大会,比如那时大家是如何如何的快乐,如何意气风发,后来认识的某某某又去了哪里任职,如今在哪里当差,还有谁谁谁说等天界一切步入正轨,要请叶仙君去府上喝茶叙旧,云云。 叶遥怕暴露自己已经不记得那些人的事实,绷着一张笑脸,连连点头。 等到时近黄昏,叶遥站起来道:“时辰不早了,将军和几位仙使留下来吃晚饭吧,乔柏的手艺很不错的。” 闻言,乔柏翻了个白眼。 见乔柏脸色不佳,周寰很识趣地摆手婉拒,被叶遥送至院门。临出门前,他又忽地停住脚步,转身道:“叶仙君,我们……留张传讯符?日后还有机会联系呢。” 说着,他掏出自己的传讯符。 叶遥却没有接,负手道:“大约没什么机会吧,不必了。” 周寰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不知为何却有隐隐的失落。 “也好。”他道。 他挥了挥手,带着身后几个随行,踩上一朵云,向更高的天层飞去,最后消失在晚霞中。 送走了不速之客,乔柏冷冷道:“在上天庭待久了就是这样,官腔一套一套的,多少杯茶下肚了也激不起尿意,屁股都不动一下。” 叶遥哈哈地笑。 乔柏又道:“我去准备晚饭,你去叫上你徒儿。” 叶遥点头。 他想,他好像回到了三百年前的凡间中原大钟谷。那里有成片的林子,还有遗世独立的小屋,院子里时常在黄昏时分升起袅袅炊烟,叶遥一边闻着饭菜的香气,一边去寻杜霰来吃饭。 那时的杜霰还未长高,叶遥垂着眼便能欣赏他的睫毛和瞳仁。他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练完剑之后便满山跑,在原本干净的脸上添几道污痕。 而眼下的杜霰,眉眼比当年更添风韵,而仍然是挽着袖子,手里抓着几簇莲花,脸上留下一道淤泥。 他催动法术,将莲花栽入池塘中,侧头看向叶遥,笑道:“师尊,你看什么呢?” 叶遥扬眉,不客气道:“我自己的徒弟,我还不能看了?” 杜霰目光微动,含着笑走过来,停在叶遥面前,水芙蓉清丽的花面在他们中间摇曳。 “能,什么时候看都可以。”杜霰道。 叶遥想,上天庭漂亮么?是漂亮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以去上天庭任职视为风光体面的事。 但对他来说,总也比不过眼前的人和风光。
第80章 再会 荷花池的水已经重新清理完毕,焕然一新,甚至比从前更加好看。 叶遥并不急于带杜霰回去吃晚饭,而是道:“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他们坐在荷塘前的摇椅上,黄昏的风比早时凉快许多。叶遥眯着眼睛,视线里近处的荷花从清晰变模糊,远处的山色从模糊变清晰。 他道:“你还记得我从前给你讲过碧溪湾的故事么?” 杜霰回答:“记得。你说,碧溪湾原本荒凉贫瘠,不知什么时候,一道溪流经过,从此万物生长,鸟兽开智。” 叶遥点头,缓缓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两千年前的记载里,碧溪湾与何重天的其他地方一样寸草不生,赤地千里,而一千六百年前,迟舒来到碧溪湾时,这里就已经有溪流了……容章逃出姑摇山的时间,刚好在这四百年里。” 风里还带着淡淡的荷花香气。 杜霰道:“是容章落入重三十一处,才会有碧溪湾的繁茂。” 叶遥道:“是。因为她曾经长时间泡过草,所以因缘之下,合欢树下才会长出一棵长得很像草的仙草,才会有我,和黄裳等人。” 当神邸陨灭,如鲸落渊底,能生万物。 但神邸本身并未享受过神的尊荣。 叶遥道:“你希望她重生吗?” 回答他的只有微微的风声。 等了许久后,他才听见杜霰道:“世上很多事情,往往都是无可奈何的。”杜霰侧过头,“所以我能与师尊重逢,是天大的幸运。” 叶遥眼里的笑意加深,道:“等碧溪湾修复好了之后,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好。” “你不问去哪里?” “你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杜霰毫不犹豫道。 叶遥起身,绕过摇晃的藤椅,伸了个懒腰:“新天君说可以应允我一件事。我想去无极天的兵藏库,向他讨兜鍪棺。” 杜霰目光一滞:“你要……” 叶遥点头:“把我身上剩余的容章的神格,剥离出来,还给她自己。” . 直到仲秋过后,碧溪湾的修缮事宜才慢慢完成,一切又回到了大战前原先的模样。 黎曜下凡回了闽越,黄裳不久之后也说要下凡继续行医,还有撰写更多的医学著作,卖更多钱,迟舒与鹤鸣也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碧溪湾一切如旧,仿佛未经过大战。 杜霰陪着叶遥踏上无极天,见到新天君,请求使用兜鍪棺。 新天君提醒他,兜鍪棺剥离神格很痛,是灭顶的痛。 “知道的,你父君同我说过。”叶遥道。 新天君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带着他们到了兵器库,将那件兜鍪棺取出来。 叶遥想,最算再痛,也不会有极雷深渊夺魄一样的雷刑痛。 事实果真如此。 叶遥在棺内躺了一个时辰,当体内残余的神格在他身上翻滚搅拌,再一点一点分离出去时,他回忆起那时的极雷深渊,竟觉得无比平静。他想,若是他把这件兜鍪棺扔进极雷深渊里,它必定瞬间被劈得四分五裂。 一个时辰毕,棺门开,叶遥从棺里坐了出来,杜霰便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花箔灯。 凝聚成一团的两成神格很快感知到花箔灯,纷纷涌入灯内,至此,所有已知的容章神格收集完毕,大千世界若还有散落的,也只是很小很小一部分了。 杜霰问:“如何?” 叶遥摇头,在他的搀扶下走出来,身上到处都好好的,只是微微发汗,头发有些散落。 “走吧。”他道,“去姑摇山。” . 自从仙魔大战后,整个南荒比天界还惨,壮丁锐减,颓废不堪。魔界再没有一个能统领全局的魔尊,各大部族的魔君也在各自领地休养生息,估计百年后,这里又是群龙无首的互战状态。 叶遥和杜霰停在姑摇山山门前。门前的容章公主石像依然屹立不倒,甚至似乎被擦洗过一遍,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但山门并没什么魔兵把守,比他们上次来姑摇山时的戒备严谨相比,可谓大相径庭。 他们被魔兵带到一处殿门前,丘天翊站在檐下,叉着腰眺望远处的山色。 “天凉好个秋啊!”感慨完毕,丘天翊才把目光投向他们,“两位,进来喝茶吧。放心,是中原的茶。” 杜霰率先半步走进去。 丘天翊珍藏的茶叶果然是中原的六安茶,只不过可能在南荒放太久了,泛着一股淡淡的霉味,煮开之后清香依旧,尚且能喝。 叶遥喝了两口,抬头问:“路鞍怎么样了?” 丘天翊笑了一声,起身:“跟我来。” 他们绕过回廊,去了偏殿。 路鞍正躺在一张大床上,双眼紧闭,毫无意识,但呼吸尚在,仿佛只是睡着一般。只不过,他左边的肩膀下是空空的袖子,被杜霰砍断的那条手臂正泡在床边的缸里,似乎是用某种药水泡着,能使其腐败不坏。 即使昏迷着,这个人身上还是透着冷冷的气,让人不寒而栗。 杜霰道:“他的手还能接回去吗?” 丘天翊道:“可以,就是废了而已,装回去至少图个好看,不过要等他醒来问问他的意愿。” 也就是说,路鞍并没有完全死掉,但能不能醒,多久才能醒,还是得看运气。 叶遥问:“那他的脚呢?” 丘天翊弯起嘴角:“托仙君的福,大约是不能使力了,以后估计是半个瘸子。” 叶遥心道一声罪过,他们师徒二人一人砍他的手,一人断他的腿,若是路鞍以后醒来,最好不要再打照面为好。 只听杜霰又问:“如今姑摇山是你在管?” 闻言,丘天翊重重叹气,开始怨声载道:“我拜托他快点醒吧,再这样下去我要撑不住了。等他醒了,我就把魔君的位子丢会给他,仍旧和以前一样到处云游算卦,走到哪儿睡到哪儿。” 说完他揉了揉被黑眼圈托起来的双眼,疲惫地坐到床头。 杜霰道:“你们魔界以强为尊,他废了,当魔君不会服众的。” 丘天翊一顿:“……说得有道理啊。” 他转头去看床上的路鞍,开始思忖,喃喃道:“他废了,若是魔界没有人要他,那他可以跟着我一起去算卦啊,我不介意给他一口饭吃,反正一个人过日子也是过,两个人过日子也是过。到时候我负责算卦,他负责收钱,他那么会算,肯定不会算错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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