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了沿桥,杜霰道:“在下猎妖日久劳累,不知可否借小船休息片刻,喝两口茶水?” 叶遥眼皮直跳,推脱:“我的船太小,装不下贵派那么多人。” 杜霰道:“就我一个人。” 没等叶遥再次拒绝,杜霰竟迈上船头登了船,与叶遥擦身而过,径直钻入庐内。 船内只有一盏油灯,光线很暗,杜霰进来之后便半蹲着环视整个庐内的东西,大小物件都要审视几番,谨慎细心。 叶遥知道,他在怀疑。 但叶遥的幻形功力抵得过他的眼力,黎曜应当不会被他看出来,况且如果一再拒绝,反倒更惹人怀疑,不如顺其自然。 于是,叶遥镇定自若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奉在案上。 席子上还残留一点黎曜洒下的酒香,杜霰的目光落在那坛酒上,道:“道长喜欢喝酒?” “偶尔喝一点。” “这是什么酒?” “竹叶青。”叶遥道,“上仙是喝酒还是喝茶?” “茶,多谢。”杜霰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放在鼻尖闻了闻才喝了一口。 叶遥留意他的动作,想着船内物什简单,应当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怀疑。 只听杜霰问:“道长一个人修行么?” “是。” “那船上怎么有两张坐垫?” “……”叶遥面不改色,“因为买一送一,一对更便宜,旧了也能换。” 杜霰缓缓点头,看了看那两张隔着小案摆得端端正正的坐垫,便一掀衣摆,顺势坐在叶遥对面的坐垫上。 叶遥:“……” 他仿佛能听见黎曜在尖叫。 杜霰将玉芜剑搁在案上,开始攀谈:“道长怎么称呼?” 叶遥顿了顿:“我姓草。” “……有这个姓么?”杜霰微蹙眉头。 “有的。”叶遥又给他添了一杯茶。 杜霰接过茶盏:“多谢草道长。” 叶遥笑道:“在下也听闻最近幽州到处都在寻一只镜妖,镜妖是什么东西,我倒闻所未闻。又不知那镜妖是做了什么恶事,从南方一路逃到这里?” “那妖怪躲在镜子里,来路不明,所以姑且只叫它镜妖。至于做了什么事,天虞山并不清楚,只行委托。”杜霰道。 叶遥不便再多问,只好做出恍然的表情。外头传来弟子们在另一艘大船上布置整顿的声响,他便顺势道:“上仙还带着徒弟捕妖,真是有心。” 闻言,杜霰又蹙起眉头:“他们不是我徒弟。” 叶遥“啊”了一声。 “我只是恰巧路过,帮帮他们。”杜霰继续道。 叶遥:“……这样啊。” “我没有徒弟。”杜霰又补充。 他的神情称不上愉悦,像是刻意解释什么似的。叶遥心中也有些惊讶,三百年间必定有不少修士都想拜入杜霰师门,可他竟一个徒弟都没收,这是为何? 想到这里,叶遥不由道:“我年纪不大,修行太浅,于仙门只是外行,小时候只听大人提过庭非上仙飞升后折返人界,镇守天虞山,还好奇为何这样做呢。” 杜霰放下茶盏,话里淡淡的:“天界一个人都不认识,认识的人都找不到,没什么好留的。” 叶遥眼皮一跳。 他开始如坐针毡,盘算着借口请杜霰离开。 只听杜霰道:“方才我说草道长像我的一位故人,并不是借口。” 叶遥眼皮又一跳:“……嗯?” 眼下没有灵灯自上而下投射出杜霰睫毛的阴影,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却尤其近,在他淡色的瞳孔中映出星星点点的琥珀碎,格外亮。他礼貌且克制地注视叶遥的脸和衣服,道:“道长同我师尊一样,穿桃色衣裳,也会喝酒,眼睛……眼睛也很像。” 叶遥扯起僵硬地嘴角:“是么……” 杜霰点头:“只不过他最喜欢喝离支仙。” 叶遥道:“离支仙是什么?是天界的琼浆玉露么?” 杜霰摇头:“没听说过很正常,是闽越国才会卖的酒,味道很奇怪。” 叶遥没再说话,继续琢磨着借口请杜霰离开。 杜霰像是在回忆什么,锁眉神思,一阵沉默过后忽地道:“上一次见我师尊,是在左所海仙魔交战的时候。” 叶遥顿时茫然,片刻才做出适宜的反应:“左所海?那都过去、过去三百年了呀……早听说左所海一战死伤惨烈,唉,上仙节哀。” 杜霰立即抬眼,直直看入叶遥眼中。 叶遥心中吓了一跳,动都不敢动。 “我师尊没有死。”杜霰加重语气。 叶遥屏住呼吸。 杜霰固执地看他:“他消失之前还同我说没事的,他或许是受伤了需要闭关修养,等出关之后会回来找我的。若是他不来找我,我也会找到他。” 叶遥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摸鼻子。 见他不说话,杜霰便道:“道长是不是觉得我有点交浅言深了?” 叶遥哑口无言。 杜霰微微一笑,十分得体道:“大概是因为道长与师尊气质太过相似,勾起往事,不由多说了几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叶遥立即道:“时候不早了,想必天虞山的仙舟已经布置妥当,我这草船简陋,就不留上仙了。” “不急。”杜霰慢腾腾道,“道长计划去哪里?” 叶遥想着天虞山从南方过来,没捉到镜妖,必定是往偏北方向继续追踪,于是道:“我顺着无定河往南边,去钱塘。” 杜霰立即道:“正巧我们也是向南折返,幽州接近北域妖鬼较多,道长孤身一人不安全,不如同天虞山一道,路上有个照应。” 叶遥一愣:“你们不继续追镜妖了?” “镜妖我们已经捉到了。”杜霰道。 “啊?”叶遥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劳烦你们了,我自己……” 杜霰打断他:“去钱塘还有很远的水程,小则一月,多则两月,道长的小船毕竟走得不快。我与道长有缘,谈话投机,既是同路,便想请道长上天虞山的船,留下来陪我在江上度过慢慢长月,如何?” 他的话很是诚恳,理由也充分,换作别人早已求之不得,但叶遥越听越心慌,连忙摆手回绝:“不……” 杜霰骤然顺势握住他的手腕。 叶遥:“!!!” 杜霰握得很紧,力道很大,叶遥还没有起身,便被他在席子上拖了一下,拽出小船。 船身剧烈摇晃。 叶遥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天旋地转。帘子外的船头被灵灯照得一览无余,蒙蒙小雨还在无尽下着,他被拽得跌在船沿,撞入眼帘的是摇曳沉浮的河水,耳边是一阵阵水浪拍打挤压的沉响。 他喘了一口气,听到头顶杜霰的吩咐:“把草道长船上所有的东西都搬过来,连同这条船也不要放过。” 叶遥终于知道杜霰的目的是什么了。 聊了这么久,杜霰还是怀疑他与镜妖是同伙,但分辨不出镜妖藏在船里的哪个位置,只好寻了这个借口,把所有东西都纳入天虞山的掌控之下,包括叶遥自己。 叶遥狼狈站起来,无奈道:“上仙,没必要吧,我真的不是镜妖,也没有藏匿镜妖。” 杜霰仍旧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垂眸微笑:“我何时说过道长藏匿镜妖?道长既然清白无辜,就不怕与我们一起。” 话说得没错,但…… 然而,杜霰强硬至极,不容置喙,拽着叶遥走上沿桥,又继续拽着他一路登上天虞山的大船。 叶遥:“……” 他这是……又被自己徒弟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周五再更了。
第36章 又被徒弟关起来 天虞山的大船开始在无定河上航行。 叶遥被关到第三层楼的一间房,所有门窗都用仙锁锁着,外面守着几个天虞山的弟子。叶遥不好众目睽睽之下用法术断锁,只好尝试撞了撞门,最后作罢。 他环视整个房间,什么茶案、罗汉床、软榻、多宝格、镜台、隔栅应有尽有,真是极尽待客之道,气派奢华。他到处走走,最后停在门前,想等看守的弟子什么时候走,他好潜逃出去找黎曜。 没想到直到后半夜,看守的弟子还在,叶遥撑不过去,只好挪回榻上倒头睡觉。 翌日,天光大亮,门前看守的弟子换了一批。叶遥戳开窗户的纱纸,河岸的景色也不知是哪里,但看水流的方向,船确实是在向南走着。 弟子送来丰盛的早点,又关上门,落了锁。中午,弟子送来午饭,又关门落锁。晚上,弟子送来夜宵,继续关门落锁。 叶遥:“……” 这分明就是软禁。 他慢慢踱到门边,听门外几个弟子低声谈话。 “仙师为何要把这个小道士关起来呀?” “你真是笨!晋丘师兄可是亲眼看见镜妖跑上了船,那道士赖不掉的,如今他和他的东西都被我们锁在船上,就等他自露马脚了!” “可我听说……仙师是因为他长得像仙师故去的师尊,才把人留下的?” “胡言乱语,长得再像都不可能是本人,关起来做什么?” 叶遥微微倚着门,低头思索。 “那为何仙师要给他安排这么好的房间呀?连仙师自己的房间都比不上。” “对哦……” “莫非真的是……” 门外一阵唏嘘。 叶遥闭眼扶额。 “我听悬壶峰的师姐说过,庭非仙师飞升后那近百年间,偶尔会寻一个年轻道士关进自己房间里,也不知道干什么。被关的那几个道士,长相都很相似,而且无一例外,第二天都身体不支,恶心头晕,上吐下泻,被抬下山的!” “仙师是我们万象峰的人,他悬壶峰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讹传,这绝对是讹传!仙师如此清风朗月,不会干出这样的事的!” “我只在话本上见过才子找佳人的替身、男仙找女仙的替身,没听说过徒弟找师尊的替身,不合逻辑,我们不可再胡乱揣测了!” “是是是……仙师向来待客重礼,为区区一个嫌疑人安排一间上房也不足为奇!” 说完,门外的几个人都停下来,似乎开始思考“为嫌疑人安排上房”的奇怪程度,不禁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叶遥忍无可忍,抬手扣了扣门。 门外如梦初醒,几个弟子道:“道长有何吩咐?” 隔着一道门,叶遥温声道:“是这样,我那条小船上的物件都是我用惯了的,能劳烦你们同庭非上仙请示一下,把那些东西搬过来么?旁的我用不惯。” 门外低声讨论了一阵,接着走了一个人,剩余的仍旧看守在门口。 叶遥等了一阵才听见上楼的脚步声,接着仙锁应声而解,几个弟子搬着叶遥那些简陋的东西走了进来,包括席子、枕头和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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