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很久以前就见过我吗。”他道,“不过只说过几次话。你提完后我仔细回想,确实有印象。” “但你那时不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你没告诉我,”孟微之垂下眼,“而我也没多问。” 说话间,他们已走回凌绝台。原本凝固的云霞渐渐散开,好像是感知到世界的这一隅重新出现了主要人物的活动,而日光明晃晃地落下来,将云中飞台映得辉煌,也同样照彻霜玉碎裂之处的残破。 隔着薄雾,孟微之从高处望见无名江。 那条江水其实是时刻表,代表着虚拟世界中流逝的时间。只要江水不干涸,虚拟世纪便仍然在运作,时间也依然在流淌。 可他总觉得那水变薄了。 孟微之下意识地看向江南树,却想起他已经失去系统内部的记忆,便转过脸去作罢。高台之下阶梯悬空截断,江南树以为他在焦急寻找下去的路,皱着眉道:“你看我做甚?这种不科学的结构,不是你弄出来的吗?现在想下去就难喽......” “不难。” 孟微之一把抓过他的手腕。 “你也抓紧了。” 说完,他拽着江南树往前快跑几步,纵身跳下凌绝台! “孟微之你疯了!” 江南树一边大喊一边抓紧了他,孟微之在空中顺势将他拦腰截住,凭着肌肉记忆掐诀,闪身带着他轻落在江畔的水泽中。 方才那坠落感太过熟悉了。 他又想起盗梦空间,坠落好像是什么隐喻,但他有点忘记了。导师是这部电影的极度推崇者,孟微之猜他会往系统里埋下什么,尤其是......会在某些相似的关键节点做文章。 但刚刚的“坠落”太可控,不能作为触发关键节点的工具。 他正想着,江南树撩了一大抔水泼过来。孟微之挡得迟了,沾了一袖凉,蹙起眉尖来看这臭小子,道:“信不信我再把你拎上去摔一回?那你可就真出局了。” “你刚刚也没打招呼啊!”江南树道,“走吧,是不是朝江的上游走?你看,我一心为了大事,懒得和你置气。” 怎么跟个三岁小孩似的。 孟微之翻了个白眼,在浅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却还是没忍住地抬头看他。 江风很凉爽,芦苇和蒿草摇曳着,以一种似乎被程序设定好的频率。他离江南树很近,一只手就能够到的距离,但也不必真的够到——就是如此,足以让他十分平静。 甚至,如果抛开那剑一样悬在头顶的危机,这一切都是无比美好的。在一个时间流逝远远快于现实的空间,这里的数年只是外界的几小时。他们有很多时间,一起无言地行走,然后开始交谈,或者重新认识彼此。 他希望玄门能再远一些,这样就能找理由走得久些。 起码此时此刻——不信神的孟微之在一念中无端地想,这个世界的造物主,请再许我一个机会吧。
第99章 两个谎言 “你怎么不走?”江南树在浅水中回过身来,“应该不远了吧,有没有能快点到那存档点的方法?” 孟微之没回过神,嗯了一声。 他站了片刻,将自己从那个多余的誓愿里拽出来,开始责怪自己不够清醒。干脆就当什么都没有,他如此想着,催自己快走到江南树身边,而后道:“那你把手给我。” 在这个有仙神的世界里,就应当用“仙神”行走的方法。 “不要。”江南树道,“来都来了,我要再去对岸看看。” 他本也是随口一说,踩着水继续往前去。远处天色湛湛,脚下水没过踝,他仔细地低下身瞧着,感到那江水划过皮肤时无比逼真的触感,垂下手时不经意地向远处看去。 原本空旷的江面上,凌空出现一道桥。 江南树顿了顿,回眼看向身后那人。 “你......” “上桥吧。”孟微之越过他,抬脚踏上了岸,“这都算随机生成的,举手之劳。” 这长桥十余孔,如游龙般飞架,倒影摇曳在江天之间。另一头是枯败的万里桐林,而那一树白花依然开得极盛,飞白横江,几乎要落到眼前。 “那白桐是什么来历?” 他们走上长桥,江南树问道。 “那棵树就是你。” 孟微之抬手搭在眼前,垂眸不看他。 “你可以,把这些当个故事听。”他沉沉道,“神明江桐,是初元天尊折枝点化而生,本是坐拥齐天之力的下一任天地共主。跟随天尊两千年,为汲汲于凌绝顶者所戕害,一朝坠于天裂之下,魂飞魄散,执念成魔。辗转一千年,你又遇到我,然后让我知道了真相,只可惜……” 可惜这一切,本就是虚妄。 “不对。”江南树道。 “什么不对?” “我只是觉得,这种被别人害的事,应该轮不到我头上。”江南树笑起来,“要是在十年前,我做人还是太老实了,现在才不会那样。你刚刚不是说,我在这的设定是坐拥齐天之力的下一任天地共主吗?哪吒还能杀东海龙王的儿子呢,我解决一个反派岂不是易如反掌。” 长桥的尽头就在眼前。孟微之正恍惚,身侧这人已一个箭步跳了下去,踏入飞花落叶相杂的一片芳菲中,倒着走了两步,指着那白桐道: “整片林子里只有它开花,是因为我回来了吗?” “应该是,”孟微之颇谨慎地跃下,“江桐与此花同枯荣,不会有错。” “那这也是你潜意识的一部分。” 孟微之抓住一条桐枝,听闻此言时有些愣神。 “枯木逢春。”江南树自顾自向前走了,话语自林木间飘过来,一字一顿的,带着不少调侃意味,“孟老师,我来了,就开花了?” “江南树。” 被叫名字的人回过眼,将手一负,道:“你又不着急赶路了?” “这里和外面不一样。”孟微之轻声道,“还是有些时间的。” 他沉下手腕,将那桐枝折断。 衣袖落下的瞬间,枝头桐花开遍,而后花叶零落,树皮簌簌剥离,露出铁刃的寒光。 “此剑名为折枝。”孟微之看向江南树,“我把他给你,虽然你可能不会用……但之后,若是遇上不测,起码可以防身,让你不要过早出局。” 剑在手中,比从前那一把轻。 孟微之将折枝递出去,那一瞬间他闭上眼,而后感到手掌上的重量消失了。 他向前看去,只看到满目枯枝。 “初元,”那声音自身后传来,“谢谢。” 灵台间一绞。孟微之猛地回身,正要开口,江南树却已后退几步、转头向桐林深处走去。那把剑的前后已被变化出缚带,新主人将它背在了身上,好像已经这么做了许多年。 一个念头涌到孟微之心头。 有没有可能,他……什么都记得? * “失踪了?”南乡子猛拍桌子,又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响度,“你告诉我他失踪了,难道我不知道吗?他当天下午去302以身试险,录音时时回传的时候,我就在你们总控厅!两个人,在学校里消失,你们现在来给我打预防针,意思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来人收回自己的证件,道:“南博士,请你不要太紧张……” “我叫南乡子,不叫男博士。”南乡子深吸一口气,“孟微之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桑干最得力的创始人之一,我需要你们给我一份完整的计划书,关于如何把他全须全尾地从那个龙潭虎穴弄出来——” “是的,这件事已经由桑干特别组接管……” “我已经退役了,不管你们谁接管,我只请求一个结果。”南乡子撑着桌面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伯父伯母那边我还在瞒着,但这非常难。” “我们明白。” “他才三十二岁,只要不死,在虚拟世界方面的研究成果一定会超过他的导师。”南乡子越过他们,走到办公室的门边,将门一把拉开,“这本应该是桑干喜闻乐见的吧。还是说,你们那,有人不想让他活着回来?” 走廊上的光刺进来,将影子无序地叠在一处。 “你们走吧。”他道,“找到人了再来堵我的嘴,否则就在这把我也弄死。” 今天是孟微之失踪后的第三天。 南乡子没有告诉桑干的是,孟微之的体内被植入过定位器,至今未取出。这枚定位器已然不与桑干联结,但现在仍再向南乡子传输着位置信息——每四十分钟一次,像他们商量好的那样。 现在传来的地址非常稳定。 那个经纬交叉的十字交点,定格在太平洋中心的一座小岛上。 简直就是一日千万里。 他去做什么了? 孟微之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他从少年时就很稳妥,绝不会冒无端的险,此番也应该不会忙中出错。 但南乡子自认有些坐不住了。 一回家,他就先和自己的妻子打电话,说了那句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暗语。随后,他走入自己家的地下室,拉开电闸,并迅速地开启了屏蔽装置。 在地下室中,静静躺着一方休眠舱。 与实验室的规格一模一样。 他开了全自动模式,提前设定时间为15分钟,并给妻子发送了实时更新的地下室门禁密码系统。随着白雾喷出,他最后一次调整接口,闭上了双眼。 心率正常。 连接正常。 有一件事,南乡子没有和他最好的朋友说。那有关于他和孟微之一起退回北京的原因——不是陪同,也不是监视。 “你和孟微之一样,没通过精神测试。”那张模糊的脸浮现在眼前,带着困惑,“你感觉到什么异常吗?” “没有,”他自己的声音,“完全没有。” 但他说谎了。 系统里的一切,南乡子全都记得。
第100章 倒吊人 天际高耸的雪山已显现出轮廓,在林表蒙上一层薄晖。孟微之倒持洛泽拨开藤蔓,眼中落入长光一线,便抬袖遮挡,再向远处望去时,不由地吃了一惊。 那“第二个太阳”就在山脊侧,如此走近一看,就是一道短而窄的缝隙。 “之前看得没毛病。”江南树也披开藤蔓过来,“问题是,这道裂缝是谁造成的?是从内部还是从外部打破的?” “没有答案。”孟微之向前走了几步,“去山间看看。” 雪山之中是点化诸神的沉坛,无名江在此发源,一半成天极跌水,一半倒流、汇作澄明海,而海上有玄门,玄门中......有华严秘境,也就是传言中的核心。 “小心!” 孟微之警觉,向后撤步,那地上的藤蔓一般飞窜过来,擦过他的脚踝。他挺身站定,抬手挡住江南树,只见那些藤蔓贴着地迅速缩回,而后如蟒蛇一般昂起了上端。
97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