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舟,你冷静点。” “我冷静?我有点做不到。”陈舟说话时有点哆嗦,“你们是不是在说谎,系统根本没被关闭对不对!” “你是亲眼看着拉闸的,有什么可怀疑……” “因为你们的手段很多啊。” “这是阴谋论!” 陈舟不再说话,那双湿润的眼定定地望着他。顾嘉烨一时语塞,有些烦躁地拂过发顶,回身看向那蓝屏。 “这是异常信号的分析结果,”一个平板被递到他手上,“从数据来看,系统内部仍存在规律的活动。” 顾嘉烨没有看,将那平板搁在手边。 “这就是证据。”陈舟在一旁道,“你说我是阴谋论者,好,没错!可这难道不是一场阴谋吗?明明系统还没完全准备好,桑干就突然开始搞史上最大规模的测试,我们都卷入其中,但又全被蒙在鼓里……嘉烨,这系统到底是什么?我们在休眠中进入的那个所谓三千界,又究竟是什么!” 顾嘉烨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陈舟,”他道,“你认可平行世界理论吗?”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在嘈杂之中,顾嘉烨与陈舟身边凝滞一瞬,二人相对无言,而在陈舟的浅色眼瞳中,顾嘉烨骤然看到了一串不断生长的裂痕。 他猛地看向那大屏,只见其上爬满裂纹!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们纷纷停下来,总控室里陷入可怕的寂静。那屏幕仿佛成了一块冰,正在不可抑制地消融、瓦解,“雪水”从缝隙处流淌下来,从滴落到喷溅,那隆隆之声也愈发明显,仿佛天边滚落的雷。 可桑干几乎从不下雨。 顾嘉烨反应过来,用力推了一把陈舟,冲着那些同事大喊:“立即出去,快!封闭这里!” 混乱中,他拽住了陈舟的手。 越过层层攀升的控制位,顾嘉烨先把陈舟和身边几个同事推出了封闭门。李叔山也跳了上来,大声问着顾嘉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而身后的屏幕已经被冲出一个口子,水流奔涌而出,直接将一级控制位淹没。 “全出去了吗?”顾嘉烨道,“关门!” 这不是什么自然灾害,桑干也从没有这样的洪灾。 屏幕后——他有种预感,那是一片虚空。 总控室的封闭防火门很重,且和飞机舱门一样不设自动关闭程序,要几人合力才能关上。那寒凉的水汽自其中涌出,左右没有一个人说话,只能听到推门者喊着的口令,和隐约的水流冲刷声。 顾嘉烨站在那扇门前。 在门关闭的前一刻,他的目光穿过缝隙,只见那屏幕中冲出的水——似乎,正在倒流。 那是只有在倒放里才能见到的景象。 “别动。”他道,向那缝隙走去。 “你要干什么!”陈舟叫道,“顾嘉烨,回来!” 走到门边,顾嘉烨犹豫了片刻,用背奋力顶开那门,留出一道能容一人通过的通道。他挤了进去,下意识地闭目,再睁眼时只见那本来没过数层台阶的水竟然已褪去,甚至没有在地毯上留下水痕。 而碎裂的大屏如同一扇洞开的窗。 其中,是一道搅着雷电的漩涡。 他屏住呼吸,向那漩涡走去。长风从其中吹出,他一时竟睁不开眼,只能以手挡风,在刹那间有一种失重感。 这不是水,是风云。 这是那个世界的天空。 心脏狂跳,顾嘉烨几乎不能呼吸。他抓着一处桌角,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天空”,而后从口袋中摸索出手机,点开了录像。 桑干内部不允许私人摄像。 但这时,总控室已经全面断电了。 门外惊吓过度的几位同事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奋力拍打封闭门,叫他赶紧离开。顾嘉烨急忙收起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顶,同外面几人合力打开门,尽力自持道:“我们不仅得封闭这里,也得封闭消息。” “不向北京报告?” “今天打报告,明天桑干就完蛋了!”李叔山在旁边皱眉道,“总部能做什么处理,不就是‘暂停’、‘解散’吗?上次事故,组长为了不影响基地,走得要多保密有多保密,什么仪式都没有,北京到现在都以为他是因为焦虑而申请退到高校的。如果现在上报,不仅没法交代,前面的事也会被一起扯出来……” “我的想法是,重启系统。”顾嘉烨道。 所有人都看向他。 “拉闸后‘虚拟世界’仍存在,远比测试出事故更吓人。”他接着道,“我的建议是,刚刚一切就当没有发生,一切照常……测试也按计划继续推进。时间表上怎么写的?” “下一次登入,时长三十分钟。”身边一个总管道,“安排在两天后。” “就这么办。” 顾嘉烨说着,手在背后绞紧了。他注意到陈舟情绪有些激动、似乎要说什么,无奈地垂下了眼。 “现在退后,已经来不及了。”
第103章 核心(下) 头顶的涡旋仿佛要压下来,其中闪电迸出的赤红刹那照彻半边天空,也贯穿了上下千年的时空,将苍天之下的孟微之拽回了南海畔的那一刻。 天裂之变。 那一次的裂痕之后是苍梧之野,是这个虚拟世界的一个子世界,所谓天裂便是两个“世界”之间的异常撕裂。而眼前的裂缝,是由什么造成,其后究竟又是何处? “先进玄门。”江南树快步到他身侧,“本来的目的就是要把这里彻底毁掉,你还要去补天不成?” 孟微之刚要说话,灵台骤然刺痛。他一顿,伸手按住心前,紧接着头脑一阵眩晕,在往后跌去时被江南树一把扶住,眼前望见他神色竟有几分惊慌。 “怎么回事?” “你刚刚不是说了吗。”孟微之扶着额头苦笑道,“这个世界由我创生,与我相连,或许还要生死与共呢。” 他能感到江南树的手紧了紧。 “理论上来说不太可能,这个世界中的‘孟微之’不过是现实世界中你的数字孪生,这个世界坍塌后,我们是有可能正常登出的。”南乡子也过来架住他,“我们先走,到那扇门里,大不了……” 他顿住,而后在孟微之耳边艰难地道:“进去就能见到老师了,大不了,我们就问他怎么办。” 在三千界的“核心”,导师的意识就被存储在那里。 数字人技术已经很陈述了,无数逝者通过上传记忆获得了赛博永生,孟微之的导师也不例外。他本以为老师会被做成一个类似于雨渐的“程序”,行走在无限广阔的天地,享有生前从未有过的所谓自由;然而令他不解的是,老师的意识像一块压缩饼干一样,被折叠放置在“玄门”之内的昏暗空间中,不见天日得如同在经受一场漫长的刑罚。 他其实从来没有理解过那位老人。 澄明海被映成暗红,他们三人相互扶持着走入那血海之中,而高耸的玄门如同一座孤立的山,有着直上直下的诡异轮廓,带着轻蔑俯视着已然变色的澄明海。 “我怎么觉得它在往后退?”南乡子低声道,“咱走一步,它退一步,好像是不想叫我们进去一样,太荒唐了!” “你是桑干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吗?”江南树讥诮地笑起来,“还以为你是来做救兵的,没想到是来拖后腿的。” “你个……” “闭嘴。”孟微之道。 他不走了,驻足在那漆黑的入口。其中有风奔来,寒凉刺骨,让他想起北京的冬天。 “老师,”他道,“我们来看你了。” 在说出那句话时,他再望向那所谓“玄门”,眼前不是门扉,却像是在看向谁的墓碑。 一座无字碑。 他再往前时,抬起的指尖融入了玄门之内粘稠的黑暗。 “还真有自主意识啊。”江南树在一旁道,“这接入的是什么大模型?” 孟微之缩回了手,回头看他,眼光晦暗不明。江南树莫名其妙,以为他要同自己说什么,正倾耳去听,结果被孟微之抓住了肩膀。他只一愣神,肩上受了一股力,竟猝不及防地被向那玄门中猛推去! “你这是做什么,”南乡子惊道,“你要整他也不必在这里......” 孟微之打了个向前的手势。 然后,他一步踏入玄门。 * 冰冷的,无尽头的黑暗。 孟微之想起电脑屏幕——每次开机前,在桑干或北京的办公室,他会在昏暗中面对昏暗。随着屏幕亮起,他会慢慢放松下来,正如现在,在幽深中袒露出的些许亮光也在无声地平抑他原本震耳的心跳。 眼前没有江南树,他回过眼,也没看见南乡子。 地上的水没过脚背,孟微之在其中走着,而悬在头顶的光愈发明亮。他仰起脸,在那圆形穹顶的轮廓之下,望见交错闪烁的“0”与“1”在光束中流淌、湮灭,而后汇聚成一条悬浮空流的大河。 “这也是我的潜意识?” 孟微之自言自语了一句。 下一刻围拢上来的都是回声。 在十年前,导师的团队做过个人大模型,也接手过技术转移项目。他现在意识到,从一开始,所有相关人员的数据就已经被采集——包括他自己,而进入玄门之后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大模型吞噬大量数据之后生成的“幻象”。 因而,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玄门。 可江南树—— 孟微之一时没转过弯,回忆了片刻,才想起了一些细节。 有一次他回研院看他的导师,那时江南树恰好在导师身边。他当时和这个小孩不熟,连寒暄都很简短,直奔那个老东西,对模糊的背景板和温度刚好的咖啡都视而不见,更没想到下一次二人的相遇竟如此……波折。 那小家伙也认识老家伙。 被卷入这场事件的任何人身上,大概都不存在偶然。 正思忖着,凭借“银河”的光,他望见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影子。心中一空,他在水中跑了几步,将那影子看清楚了——不是江南树或南乡子,死水之上无端出现了一张木质办公桌,其上摆着电脑、桌灯、资料和几个结构模型。 孟微之一眼就认出了桌子的主人。 他顿了顿,走上前,抬手拿起一个模型。这是系统接通后创造出的第一个虚拟世界,与研院相同大小,在数次实验中功勋卓著,在某个时间点遭到废弃。那时孟微之听到消息后并没有多想,如今再看,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个世界,是不是也脱离控制了…… “微之。” 孟微之呼吸一滞、立即抬眼,喉头渐渐发紧。 不知从何处走出的白发老者却坦然自若,拉开木桌前的椅子,扶着桌檐缓缓坐下,含笑看向他。 “你来看我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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