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新的驻扎地,应许没时间休整,又和狻猊上了战场,连星纬提醒他,得开始慢慢学会观察战场,总结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战术,而不是胡乱一通劈砍,靠蛮力取胜。 应许还是不想跟他说话,但他实在是太烦人了,应许都在砍杀虫子,他还在通讯里唠唠叨叨,于是应许不耐烦地回复:“我脑子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随即应许强硬地让狻猊拒绝掉连星纬的通讯,专心致志地向外挥刀。 这处驻扎地面临的敌人要比庄周镇复杂得多,该卫星城没有地面防护,故已经有大量虫族降落卫星城内,太空领域已经全线沦陷,原驻军团和连星纬都留守地面,庄周镇那边至少每日训练有轮换的连队辅助应许,这里没有任何人帮助应许在太空领域架起防线,他又只有一人一机甲,任务还是阻断虫族向卫星城内进军。 “我感觉这回真有可能死掉。”应许对狻猊说。 “不可能。”狻猊反驳得很笃定,“你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类。” 不知道这机甲哪里来的信心,应许只是一个失忆的傻子。 他其实对于死亡没有很恐惧,仿佛对待一个熟悉但并不友好的同伴,所以他在看着一只又一只的浓绿色果冻,在闪烁着奇异光芒的幽深宇宙里,坠落如同一枚枚烂熟的果子,心里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有汁液溅在了狻猊眼前,阻挡了应许的视野,黏腻腻的,怪恶心,还好不是鲜红的颜色,不然应许很可能会呕出来。 营养剂还是从庄周镇带来的,他没来得及进入这次的驻扎地拿走该有的补给,而连星纬也不像上次那样,给他规定好打仗的时间,要何时能够阻止虫族源源不断向卫星城降落,应许心里并没有具体的概念——细细算了一下,他的营养液只够他支撑半个月。 这半个月肯定又会受伤,受伤便无比的痛苦,但痛苦又会将他引向熟悉的死亡,死亡是场无痛的睡眠,所以应许理所应当地并不惧怕。 狻猊插嘴说:“这就是你的强大之处了,很多人类都惧怕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是无比痛苦的终结。” “不过死了以后,我是不是就不能再见到应允了?”应许想起了这一茬。 “是啊,”狻猊轻巧地回答他,“所以你要不惧死亡地活下来。” 金色的长刀大开大合,于冰冷黑暗的宇宙间,于异族狰狞的天罗地网中,划出一轮新生的满月,这是只有人类曾见过的盛景,在万年前孤寂的、与宇宙隔绝的古地球之上,如今的应许只不过在描绘自己原始记忆里的符号图景。 星际时代的人类与古地球时代大相径庭,身体结构、繁殖方式都不同往昔,但是他们拥有着相似的眼睛,从这双眼睛出发,人类看到满月、看到群星,在名为宇宙的荒原里不惧死亡、不惧艰险,坚韧勇敢地生存下去。 如果应许此时能意识到“灵魂”这一概念,那么他此时纯粹且坚定地斩杀汹涌进犯的虫族,就是这一概念的外化体现。 留在他脑子的“茧”,那个曾保护了他灵魂的巢穴,还留下了外来者不甘的声音。 “个体的‘灵魂’没有存在的价值,一切个体都要为主上的旨意服务,曾经抛弃我们的人类,就是一群拥有自私灵魂的个体。” “哪怕时间流逝,哪怕物种结构改变,你们都无法被主上宽恕,你们都会遭受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的复仇。” 应许觉得自己应该有点累傻了,他好像出现了幻听,问狻猊有没有听见,狻猊只嗷嗷叫道让他注意闪避。 那一定就是幻听了。 应许抖擞了精神,再次横扫掉一群小果冻,终于迎来一只巨型的能一口把他和狻猊吞掉的果冻怪物。 “它的器官太复杂了,我有点晕。”应许实诚地抱怨,“上次我们砍的时候,还废掉了胳膊和大腿。” “那你听我一次啊,找到它脑袋的位置,用精神力攻击!”狻猊急声喊道。 “不要!”应许果断拒绝,“我还是喜欢砍果冻!” 哪怕果冻并不好砍,而且还因有援军源源不断的补充,体型已经超过了一颗卫星,应许边砍边被反弹,边想这时候这果冻怪兽把卫星城一口吞了都有可能。 应许终于听劝,在怪兽闪烁金属光泽的背部上方飞行,试图找到它脑袋的存放地,它体内果冻状透明的黏液起起伏伏,一个个漩涡就是它独特的器官,里面藏着玻璃质感的圆球。 好眼熟的体内构造,和小果冻们不一样,小果冻体内的器官分布,能明显看出和人类的相似——或者说,在人类能够想象的范围内,那是一套完整的消化系统,而怪兽体内,只有意义不明的漩涡。 脑袋,脑袋,在上方还是下方,哪里是头,哪里是尾? 怪兽都不应该被称之为虫族了,它一点都不像虫子,反而像一片混沌的星云,向外汹涌地膨胀,辨不出具体的形状。 这片混沌的星云即将要吞噬掉卫星城,应许勉力阻挡,却如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早知道应该听你的话。”应许淡定地道了歉,加大了精神力,操控狻猊挥出更强力的弧光。 随即那片星云压了过来,分明是包裹在金属外壳里的黏液,此时却伸出藤蔓一般的触手,将应许和狻猊捆绑,匀速送入那黏液构成的体内海洋里。 应许刚释放完精神力,头脑发昏地抹了一把脸,又一次都是血,他鬼使神差地舔了舔顺着自己手腕往下淌的血液,又腥又黏,不好吃。 他干脆抖落出剩下的营养液,一股脑地吨吨喝完,体力恢复之际,狻猊也要和星云融为一体。 那枚银白流星般的光弹,就是这时候斩断藤蔓的,狻猊稳住平衡,顺势恢复到战斗形态,应许习惯性拔刀,和成百上千光弹一道,再次向星云砍去。 “连指挥官的通讯。”狻猊提醒。 “接通吧。”应许面无表情,毫无章法地继续砍打。 连星纬的声音和光弹一样及时,他说:“师弟,地面虫族已被扫清,你回地面休整,接下来的交给我。” 指挥官发话,应许自然听令行事,他让狻猊转换为飞船形态,避开光弹的飞行轨道,与之逆方向飞往行星城。 “这武器让我有些不太舒服。”应许说。 狻猊解释道:“可能是比较晃眼睛。” 真不靠谱。 * 这个卫星城别称是松云坞,编号多少应许没记清,此处的物资储备远比不上庄周镇,应许这鏖战十四天的伤患,能领到的也只有两天份额的营养剂和一盒止血药——据说这里的治疗仪器已经损坏了,正在寻求上级更换新设备。 应许休息的地方直接被安排在了白塔里,某层走廊角落的一张单人折叠床,原因是处白塔还勉强支撑地站在地面,其他的矮房子都已经被虫族的腐蚀射线毁了个七七八八。 他和连星纬来得太晚,但也不算特别晚,好歹白塔没被毁掉。 应许随意地吃了片止血药,和衣直挺挺地躺在单人床上睡觉,制服防寒保暖,他不盖被子也没多大事儿。 走廊来来往往都是人,吵得应许只能浅眠,头是昏的,身体是沉的,但耳边是吵闹的,他想辗转反侧都没空间。 迷糊了好一会儿,可能是止血药上了劲儿,又可能是睡意终于打败了他,应许渐渐听不到外界的声响,他被包裹在一个燥热但无声的茧里。 好热,好难受……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生长出来,厚重的、柔软的,是毛发? 耳朵,耳朵的位置不对……手还有脚……啊啊,屁股那一块是怎么回事? 应许在睡梦里,一点点燥热地变为不像自己的自己。 “小许,小许!找找抑制剂!你储物袋里有抑制剂!” 应许听到了狻猊急切的声音,但他醒不过来,身体骤然膨大,将他贴身的制服都撑得发鼓,好在没有破损,不然他就毛茸茸地赤裸着了。 “我睡一会儿!”应许在脑海里喊,不耐烦,又有些委屈,“让我睡一会儿!” 不知怎么,那脚步声急急地往他这边奔来,他听见那群人叽叽喳喳: “能不能给我们少找一些事!已经很乱了!到底是哪个把易感期的军痞子放这儿了!” “哎哟!少讲两句!这是上头派来‘救世主’!把人得罪了你还想不想升迁!” “救世主?说得好听!早不过来,人都快被祸祸干净了才来!” 好吵,好难听的声音! 应许发出无意识的低吼,狻猊还在脑海里阻止他:“别,小许!对面是人类!” “你的精神力攻击会杀了他们!” 可应许不管不顾,他身上难受得紧,只想让这群人瞬间闭嘴,他吼叫得凄厉,犹如古地球时代那对月哀嚎的孤狼。 声浪过后,周遭的世界安静了下来。 应许在燥热的茧里如愿昏睡,没有听见狻猊的指责:“宁松雪,小许变成现在这样,你满意了吧!” 另一个声音,另一个应许未曾听过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响起:“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兵罢了,他对联邦有利用价值,联邦不会拿他怎样。” 应许也并没有看见,他蜷缩的简易单人床附近,横七竖八躺着三四具尸体,他们死状相似,齐齐瞪着双眸,翻出骇人的眼白,五官涌出股股鲜血,随着时间过去,凝固在了他们苍白的面颊。
第83章 应许是被冰凉的针剂扎醒的,那微痛的冰冷来得恰到好处,将燥热的茧温柔破开,令他顺势睁开了眼。 他不知什么时候滚下了床,身上的外套宽松,有毛茸茸的尾巴贴着他大腿下垂,稍一抬眼,便对上连星纬假笑的脸。 “你可真能啊。”连星纬伸出手,强硬地揉了两把应许发顶的狼耳。 应许下意识想躲,结果脑袋就撞到了床沿,根本没地方躲避,只能由着连星纬拧耳朵。 “我要再来晚些,你得把塔里还活着的士兵都杀死了。”连星纬的手劲大,拧得应许头皮痛。 “你什么意思?”应许刚醒过来,人还迷糊着。 “自己起来看。”连星纬揪着他狼耳,将他整个拎起来,拖拽着他往角落之外走。 应许被逼得眼泪快出来了,他茫然地扫视着四周,漫长的走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面容煞白七窍流血的死尸,空气里充盈着血腥的铁锈味。 “他们……”应许仍然不解。 连星纬直截了当:“被你暴走的精神力杀死的,我过来的时候探查了,这一层楼就没有活人。” 应许的耳朵被松开了,他得以更加清楚地看见周遭的惨状。 同一种死法,同一种鲜红色的血液,和被应许斩杀掉的虫子不一样,这些人与应许有着相似的生理结构,应许从他们苍白的面容上,看到了雪地里应允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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