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酌古没有动,他仍旧坐在那里,只是注视着他。 李君这才看清了对方的脸。 看见那双眼睛。 无法形容的眼睛,仿佛在冷笑,冷酷讽刺,却毫无波澜。 红色的眼睛,像毒蛇的,迸射着毒液的欲望。 对方平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威胁的举动,任由他逃跑退后。 “你知道吧,就算我上了你也不会有任何事。法律上,你爸妈,什么都不会有。” 李君那一刻,比死了还难受。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地狱。 那个人像个幽魂一样,他站起来,像一座山逼近他,逼到墙上。 那一刻的声音,甚至和裴斟今重合,问他:“知道男人跟男人是怎么做的吗?” 李君伸出手。 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哭出来,或者求饶,喉咙的悲鸣甚至因为窒息无法发出。 但那个人已经退开。 裴酌古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头也不抬敲打键盘。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就像,一切才开始。 对方一点也不着急。 因为猎物太小了,无处可去,没有人会救他。 有时候弱小就是死的理由。 李君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门。 他这一天都没有吃东西,饥饿,惊恐。 他不敢睡。 家里的人一直都没有回来。 一整夜刚睡着他就惊醒,不断听着楼下深夜传来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他以为那是最可怕的一夜,但那只是其中一夜。 继父和妈妈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来。 他听到了交谈声,听到了关门声。 他以为那个人已经走了。 他害怕地跑下楼,他想说话,想告诉妈妈发生了什么。 他想说,我们逃走吧。 他好像又一次回到那个时候,又像是从那以后就没有长大过。 但一眼看到,那个身影仍旧坐在客厅。 继父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连连称谢。 说多亏了对方。 李君木然地接受着信息。 继父的生意早已负债累累,对方出资买下了,包括这个房子,都已经是属于对方的。 对方慷慨地允许他们继续住在里面,允许他们和以前一样,继父甚至可以继续在那个厂子上班,当他的领导。 他们感恩连连,不断夸赞对方,仿佛亲如一家。 “不必这么客气,毕竟是小今最好的朋友。小今是我的侄儿,小念也等于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认这个叔叔。” 侄儿? 不是,哥哥吗? 继父的声音带着堆满的喜悦笑道:“谁不知道裴先生最疼爱这个侄子,当儿子似的,我们家小念能有这个福气求之不得呢,快,叫叔叔啊……” 李君先是一愣,瞬间炸开了一样脑子里一片发白。 那片长久的白里,有许多东西都忽然直接清晰,清楚。 裴斟今的一切,都忽然清楚了。 那些无法理解的矛盾,都有了答案。 裴斟今,裴酌古。 李君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容念在他刚认识裴斟今的时候说,他会把你拖进地狱里。 裴斟今后的世界,裴酌古,就是那个地狱。 “以后还要多打扰。” “您太客气了,这里一切都是您的,您想怎么住怎么住,是我们打扰您才是,就是我的债务……” “不着急,一家人……” 李君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 但在对方离开后,他还是第一时间找机会单独告诉了妈妈,发生了什么,那个人对他说了什么。 妈妈愣了一下,许久,她说:“不会有事的,应该是你误会……” 她看着李君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后叮嘱他:“以后小心点,别跟他单独相处就行。” 说着,妈妈咬牙切齿骂那个人果然不是好东西,但她只是骂了几句。 “我们逃走吧。” 李君说出口。 他早就想带着妈妈逃走,他马上就成年了,他可以不上学,找个工作,他可以养妈妈的。 如果非要上学,他可以跟学校谈的,应该有勤工俭学,他可以一边打工一边赚钱。 “你疯了吗?你不上学你想干什么?你能干什么?你是要气死我吗?” 李君知道,他不应该要求妈妈保护他第二次,她已经保护过他一次了。 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 他晕了过去,从楼梯上摔下。 医生说是一种神经免疫系统方面的疾病。 他没有听太懂,但大概意思明白了。 是一种情绪病。 是因为长期生活在紧张恐惧压抑的环境下,导致身体的免疫系统方面出现了问题,免疫系统觉得他病了,试图杀死病变的敌人,于是无差别攻击。 “这种病主要是病人要保持放松,心情要愉快,不要紧张,害怕。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什么好害怕的,怕考试吗?” 妈妈开始责骂他,骂他为什么要紧张,为什么不能轻松一点,为什么要害怕恐惧? “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孽,为什么会有你这种到处给我找事的一无是处的孩子?你让我怎么办?” 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只有脚扭伤了。 但从那以后,他总是毫无规律发病。 发病的时候就会忽然浑身失去控制,发烧,失去意识。 他越想放松,越想不要生病,不要发作,越无法控制。 他常备着退烧药,不叫任何人知道,不麻烦任何人。 但有一次即便吃了药还是晕了过去。 醒来后在医院的病床上。 很小的病房,其他床位都是空的,只有他躺在那里。 他的脸还是很烫,浑身没有力气,但他醒来了,看到了床头站着的人。 裴酌古的脸上,带着那种笑容,像死了很久的裴斟今在冷笑着看着他。 对方的眼神甚至像是怜悯。 他在打电话,李君听到了。 是妈妈的声音,在搓麻将,她笑着千恩万谢,谢谢裴酌古来照顾他。 他的心在那一瞬失去温度,甚至好像不会再跳。 让他小心不要和男人独处的妈妈,宁肯打麻将,主动让这个男人来医院陪他。 这是什么意思? 他回到家,问了妈妈。 妈妈毫不在意:“你就是想得多,你知道你为什么生病吗?就是想太多了,人无完人有一点坏毛病很正常……要不然怎么办呢?要不然你让我怎么办?家里借了人家那么多钱,我要再离一次吗?我就算离也背着债……” 眼泪滴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尽力了,她就这点能力。 男人几乎每天晚上都回来。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家里只有他,和那个人。 他的房间被搬到了楼下,房间的门可以倒锁,但钥匙可以从外打开。 即便用重物抵住门也没有用。 因为房间和阳台之间没有门。 因为阳台和隔壁是打通的。 对方轻而易举可以从隔壁进入他的房间。 有一天晚上,他不小心睡着了,骤然惊醒,看到黑暗里,那个人就站在他的床上盯着他。 不知道已经盯了多久。 发红的,毒液一样欲望的眼睛。 唇边张狂的笑容。 他很害怕,他真的很害怕。 梦里那个人也在,压在他身上,在耳边笑着问他:“你知道,怎么让男人怀孕吗?他会从你的肚子里,再爬出来。” 即便闭上眼睛是噩梦,但他竟然没有闭上眼睛的时间。 脚步声一直在门外徘徊。 他感到绝望,他不知道那个人难道白日的时候不需要工作吗? 他为什么能白天黑夜一直折磨他? 晚上回来,男人有时候会叫住他。 “他说喜欢听你读东西给他听,读点什么给我听听。” “……我得写作业。” 他高三了。 “你觉得,我会让你高考吗?” “……” “如果你表现得好一点,会的。读点什么吧。” 裴酌古把那些裴斟今写给他的信拿出来,让他读。 信读完了,就读裴斟今的日记,读李君写过的东西。 读他的绝望和痛苦。 读完了,就让他读报纸。 那些报纸上的新闻,写着某些以为自己是男人的人,忽然怀孕了,发现自己原来有两套器官。 某些人正常地生活着,但莫名生了个孩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人发生的关系。 “你确定,自己一直是醒着的吗?是正常的吗?”裴酌古善意地提醒。 整夜整夜的睡眠剥夺。 “容念容念,站起来!昨晚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睡不醒?” “容念,为什么没有交作业?” “容念……” “你以为,你把他推进地狱里,你还能有光鲜的未来吗?” “你知道,什么叫地狱吗?” “听说了吗?容念的亲爸……还有他妈妈……他哥哥……” “你猜他会不会也……” “你不知道吗?之前那个省城来的裴公子,被他玩得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但人家什么事也没有,现在听说裴公子的叔叔住在他家。” “怪不得看不上我们……我要是他,有这张脸我也不想努力。” “你哥来了,你不知道你哥吃了多少苦,那个男人不是东西,根本不管他,让他被保姆从小虐待,等他一到十八岁就赶出来不管他了。妈妈太心痛了,容念,我和你哥只能靠你了,你要争气……你去求求你裴叔叔,让他给你哥安排进学校……他不爱学习,那安排进你裴叔叔家的公司,要工资高一点……” 长期的睡眠剥夺,他不太分得清现实和想象。 有时候看到了裴酌古,又像是看到了裴斟今。 “我跟你一起死,你杀我吧。” “我不舍得。你学会了吗?”裴斟今盯着他的眼睛。 “什么?” 裴斟今的嘴唇笑容的幅度一点点和男人的重合:“男人跟男人是怎么做的。” 他快要疯了,也可能已经疯了。 或者已经死了,这里是地狱,才会永不超生。 闭上眼睛,那个人就坐在他床边,在他耳边,带着毒液的欲望的声音:“脱衣服……” 惊醒睁开眼睛,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响起,随时会进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 不要害怕,不要紧张,不要恐惧。 不能发病,不能晕倒,不能睡着。 “可是你已经睡着了。” 他惊恐地睁开眼睛,看见妈妈和哥哥笑得欢喜快乐,像两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他们笑嘻嘻地按着他的手脚,房间里贴满了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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