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真假,都不是夏天。 裴斟今说,是提前祝贺。 他在白日烟花下笑,仰头不知道看烟花,还是看天上的云。 笑容灿烂阳光,和从前一样。 烟花放完,裴斟今就走了。 有人将一张照片放在李君桌上。 照片是他们俩的合影。 李君不喜欢拍照,所以这是他们唯一一张合影。 用裴斟今的手机拍的。 镜头里的李君没有笑,裴斟今的笑容开朗,但比往常收敛一些。 照片背面一行字: 我爱你,就像爱世界上另一个我。 李君并不觉得,他和裴斟今有哪里相似,无论是相似还是相反,都称不上另一个彼此。 李君想起自己在书上看到的一段话。 似乎是说,当一个人的灵魂残缺不全的时候,就会成为空心的人,这样的人是无法真正去爱任何人的,对任何人的爱,都是一种自怜。 他只会索取,不断从别人那里获取快乐,填补缺失,他自己无法让自己快乐。 李君那时候觉得,这句话是在说他自己。 忽然觉得,也或许在说裴斟今。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即便这个最后一次,他们并没有看见彼此。 那张照片,李君撕碎了,碎如雪屑,扔进垃圾桶里。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裴斟今出事的事情,李君一直都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继父神情骇然回来,铁青着脸问他是不是闯了祸? 继父的小生意还不足够让他知道裴家的门在哪。 是传言。 裴斟今之前闹那么大,不可能没有议论声。 说什么的都有。 现在裴斟今消失了,很多人都想试探,传言就传到了继父的耳中。 关于裴斟今的谣言有两种。 一种是他被裴家强制送出国了。 一种说,裴斟今出事了。 关于裴斟今出事的传言有很多种,有说他割腕,有说他跳楼,什么样的都有。 李君觉得,裴斟今应该没有死。 因为裴家没有办葬礼。 “你是要害死我们啊。”继父愤怒地瞪着他。 继父的生意一直都有问题,在裴斟今出现前就有了。 但现在对方似乎终于可以将一切问题推给,是因为他得罪了裴斟今,导致家里的生意被裴家针对,才会不顺的。 妈妈尖叫一声,用无比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你是要逼死我吗?” 从小,自从妈妈第一次再婚后,她每天都会让他罚站。 反省自己的错误。 然后自动给自己颁发惩罚,应该被打几下。 他有时候能想出一些错误,有时候绞尽脑汁也想不到。 自己想自己的罪,自己为自己惩罚,有时候是很痛苦的,当他完全想不到一点,却必须给出一个罪责的时候。 他希望妈妈能主动告诉他,他做错了什么。 哪怕结果是,加倍的惩罚。 可每当这时候,妈妈就会失望地望着他,严厉地说:“当你反省不出自己的错误是什么的时候,那就是你已经错到无可救药的程度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闯祸了,大概是。 他习惯性按照小时候被要求的,反省自己这次的错误。 但他想不出,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不应该感到孤独吗? 不感到孤独,就不会妄想有一个朋友,就不会遇到裴斟今。 或者,错在不应该觉得自己有不和裴斟今做朋友的自由? “如果裴家找上来,我会独自承担所有后果。” 继父冷笑:“承担,你承担得了吗?” 甩上门。 继父和妈妈甚至没有骂他。 他们只是不说话。 一切都很平静。 过分死寂的平静。 裴家的报复到来得无声无息,寻常得找不到任何一丝痕迹。 妹妹住校,暑假的时候去找她妈妈了。 继父和妈妈之前不是在忙生意,就是在打麻将。 家里经常没有人。 那几天继父和妈妈的脸上都有了喜色,似乎生意好转了很多。 他们说遇上了贵人。 忽然有一天,李君在楼下的客厅见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李君从未见过裴酌古,但他在见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一定就是裴酌古。 裴斟今的哥哥。 其实裴酌古来过裴斟今在这里的房子。 但他们没有见面。 当时李君在书房里。 他听到了裴斟今对裴酌古说话的声音,裴酌古只说了一句很简短的词。 他没听清是什么话,只觉得那个人的声音很冷硬,不好惹。 是他见到就想远远躲开的人。 现在李君见到了真人。 裴酌古的头发很短,看起来是很硬的质感。 他跟裴斟今甚至长得看不出来相似。 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无论是身形还是骨骼的硬度,还是气质举止神情。 黑亮的皮鞋发着光,看见的第一眼会觉得,踢在身上会很疼,一下就足以踢断骨头。 对方的穿着是那种精英商务风,袖子挽到手臂。 李君不记得那些衣服的式样,也不记得颜色,或者其他,甚至是手表的样子。 印象深刻的,是手臂绷紧的肌肉。 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擅长暴力的成年男人。 无论是体格,气质,印象,甚至是每一寸骨骼,他坐在那里,周围的空气,都散发着暴力的冷硬意味。 仿佛身上穿得不应该是西装衬衫,而是迷彩服。 手下敲打的不该是电脑键盘,应该是枪,是刀,是……任何能延展暴力的武器。 是李君最害怕的那种人。 我会被活活打死吗? 如果裴斟今死了,因为他死了,李君知道自己应该是要给他偿命的。 这和是不是他的错,他应不应该为此负责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和应不应该没有关系。 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也没有道理可言。 他做好了需要用死来结束这件事,为此支付代价的准备。 但在那一瞬还是有些害怕,他只希望,暴力和痛苦不要太长。 “过来。”对方没有抬头,声音是成年人的沙哑,没有温度的漠然冷酷,甚至残忍。 李君缓慢走过去。 对方依旧敲打着键盘,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既没有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也没有拿起任何东西砸向他的脑袋。 或者直接揪着他的头,往茶几的尖端不断去撞,去杀他。 想象中的一切报复,都没有到来。 什么都没有。 只有安静。 那个人好像很忙,一直在忙。 等待的时间很久很久。 一直都没有人回来。 天是黑的。 但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黑的。 是他下楼的时候,还是等待的时候? 终于,男人不那么忙了。 “过来。”他又说。 甚至对李君招了一下手,张开的手指向下按了按,只是仍旧没有抬眼。 但这个举止示意了,他需要李君站在哪里。 李君很慢地走到了对方示意的地方。 “坐。”对方在他家里,对李君说,仿佛主人。 李君没有动。 “要么就蹲下。” 李君于是,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男人的旁边。 对方没有任何预兆地,在黑暗里抬起头抬起眼向他看来。 李君整个僵在那里。 男人的唇边仿佛带着笑,像是讽刺,又像是冷的。 李君睁大眼睛,但又像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只看到那个笑。 他看见了对方的脸,但大脑希望他不要看见,以此作为保护。 但大脑没有保护声音。 他听到了那个阴冷漠然的声音,和那个没有温度的仿佛面具一样讥讽的笑是一样的:“是这张脸,把裴斟今玩得神魂颠倒,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扔了他,像丢弃一条狗一样,靠得就是这张脸吗?” 明明是夏天,但他只感受到森森的寒意。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不是……” 他想说不是的,他跟裴斟今不是那种关系,裴斟今对他也不是那种…… 但男人不需要他的解释。 直到仰着头无法动,李君才意识到,他的脸正在被对方冰冷的手掐着,一动不能。 成年男人钢铁一样的手臂,好像能生生捏碎他的骨头。 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甚至觉得连坐在那里,也全是靠那只手臂。 说话很难,解释也没有任何用,但李君还是艰难地说完了那句话。 他可以为裴斟今的死付出代价,甚至去死,但不能承担不属于他的罪。 如果裴斟今真的死了的话。 男人听完了他的话,但可能根本没有在意。 听上去就透着残忍的声音,漠然平静,仿佛透着铁锈味。 凑近李君:“他在地狱里,他想要你下去陪他。我答应他,要送你下地狱。” 他浑身紧绷,血液仿佛冰冷僵住了了已经很久。 随便吧。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被杀死的准备。 “你想死吗?”可怕的声音冷冷问他。 他曾经一度想死,但不是现在。 就好像裴斟今真的是他的药,他汲取了裴斟今的命,裴斟今死了,所以他就可以活了。 他现在不想死,他早已不想死了。 他最想活的时候,却要死。 但没关系,如果真的是他害死了裴斟今,他愿意付出代价,结束这件事。 “地狱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人说,是残忍冰冷的声音,但像是在笑。 对方说:“我不杀你,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 “我会碾碎你脸上的傲慢,你所有的骄傲,你会一无所有,只能烂在床上。” “地狱,会比死更难受。” 男人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 李君仿佛上岸的鱼,迫不及待想回到水里。 他还没有来得及喘气。 听到冰冷命令的声音,对方只说了三个字,这三个字,宣布了地狱的开始。 对方离他很近,就在他头顶上方。 那三个字是:“脱衣服。” 猛然瞪大的眼睛。 瞬间失去呼吸。 他脸色惨白,望着对面,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 李君后退,他极力不要露出惊恐,极力让自己冷静,抽离,他说不出一句话。 只是摇头。 杀了我吧,只有这个,这个不行。 他情愿对方打他一顿,或者杀了他。
223 首页 上一页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