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曝尸荒漠,逐渐风化腐蚀的死亡的延长感。 活着和死亡仿佛毫无区别。 容念冷静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种感觉,就像容念也是一个纸人,只不过是新裁剪的,正在风吹日晒中逐渐褪色。 任何时候,精神污染都是最难以抵抗的,因为无形无质。 但即便是玻璃窗里的纸人,或者荒漠里风化的干尸,在虚无之前也应该做点什么。 容念看向玻璃房的门外。 初光刚刚说有什么事离开了一下,但容念当时正在等着看两百万汇报的规则书,于是忽视了他的话。 他现在在想,如果从他进入解氏集团的庄园就是进入了冥婚的流程,如果这里出现的女仆都是纸人,那么一百万和两百万呢?也是纸人吗? 初光呢?他又是什么?也是纸人吗? 玻璃窗外的太阳开始西移,太阳快要落山了。 容念的目光落在规则书那行字上: 【4:婚礼正在筹备中,庄园里混进来很多小虫子,找出虫子,消灭干净。】 上个副本容念没有遇到疑似闯关者的人类,但理论上正常副本里都会出现至少一位闯关者。 从这条规则以及游戏副本设计的角度,包括初光所说的话看,如果这个副本有人类的闯关者,身份最可能是冒充纸人女仆们。 初光说过,作为管家他甚至不清楚这座洋楼别墅有多少工作人员,或许有上百个。 那样闯关者如果混在里面是极难被辨别察觉的。 更何况,还有主人不能撞见工作人员的规则,确保闯关者可以在副本里探索的自由度和安全性。 这样看的话,初光的身份既有可能是纸人,也有可能是闯关者了。 对方那种好像明白什么,又好像游离庄园之外,时而柔和同情,时而奇怪的疏离高傲感似乎就可以解释了。 他看起来是知道容念作为未亡人,正在被冥婚的处境的。 容念闭上眼睛,将初光一直以来的话想了一遍。 如果对方是个闯关者,必然要探索副本,但作为容念的贴身管家,他的活动范围受到容念所到范围的影响,他能探索的副本世界观和规则,包括解锁剧情,也跟容念有关。 一个正常的闯关者,一定会暗示或者引导容念去他发现的线索处的。 那么初光今天有说什么违和的话吗? “……您需要走走吗?在别墅里了解一下周围的布局。” “不会违背行程吗?” “……没关系的,这也是排在大行程中的……” 容念睁开眼睛。 对方希望他到处走走,了解周围的布局。 即便或许会撞见格蕾丝夫人,触犯【光】的规则,也需要去发现的线索。 甚至包括初光此刻的失踪不见,也是一种引导吗? 容念看着窗外即将落山的太阳,时间不多了。 他起身走了出来。 从半地下室走到一楼,再从一楼的の字形最内侧的楼梯走出来,走到院子里。 这是容念第一次见到洋楼内部的花园。 の形的建筑遮挡了阳光。 天空明明还是湛蓝透亮的,阳光漫天,但花园内却是一种深暗的绿色。 仿佛已经提前进入了傍晚。 暗绿的灌木里开着暗红的花,仿佛是茶花。 但容念不了解花。 一棵高大的树,上面盛开的星星点点的白花。 容念穿过花园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死寂的灌木丛仿佛无数尸体堆叠腐朽风化的荒坟。 红色的茶花仿佛红衣的厉鬼。 那棵树上的白花,像是满树挂着白色的纸人。 一阵风过,阴冷惨白的死寂。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精神污染了,还是单纯的看错,或者受到了什么药物的刺激。 容念转身按照既定的计划走出洋楼别墅。 走出の字形状外。 就像是走出了一个黑色的漩涡。 外面是一大片绿色的草地。 尽管同样是绿色,但阳光下的绿色充满鲜活的生机,哪怕即将日落,在黄昏的风中摇曳,也带着一种自由的忧伤的美学。 美好得让人想躺在上面,将骨灰洒在风里。 山顶庄园的范围太大了。 容念昨日过来的时候乘坐着内部的观光车。 现在他一个人走在这里,既看不到人也看不到车。 但看到了远处的白房子。 那座据说是解寂云生前所住的,像个小型艺术展览馆的书房。 跟充满设计感的の形洋楼别墅比起来,那个艺术展览馆书房看起来反而中规中矩起来,至少是个方正的世俗意义上正常普通的建筑。 砖瓦是红砖的颜色,颜色温暖,而不是白墙黑门,令人联想到白纸和棺材。 这是容念站在外面看到这座解寂云式书房的感觉。 这种感觉仅仅持续到他走进去前。 站在艺术馆一样的书房的大厅,容念就知道了什么叫刻板印象要不得。 只见正常风格的艺术展览馆里,除了容念没有一个人,但到处都是人形。 彬彬有礼的老管家,笑容和善的仆人,端着盘子的侍应生,捧着花束的宫廷裙女仆。 甚至还有那天接容念从精神疗养院出来的神色冷酷的保镖。 满满当当的惟妙惟肖的纸人,充斥着整个艺术馆。 它们跟人唯一的不同,是它们此刻一动不动,以及全身上下全都是纸一样的白。 吧嗒。 展览馆大厅的电子屏幕忽然亮了。 上面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解氏集团最近刚刚收购了一个新墓地,永宁公寓。计划将其修建为永宁别墅,欢迎广大市民……入……入住……】 屏幕一卡一卡的,忽然跳转了另一个新闻。 【知名龙头企业解氏集团,日前已经将全市的殡葬行业收归旗下……】 又卡,又频闪。 容念一怔,他之前没有留意过,所以解氏集团是搞殡葬的? 【解氏集团……继承人……婚礼……筹备中……】 一卡一闪的电子屏幕,在陆陆续续吐露字迹的间隙,那些频闪花白的时候,屏幕里穿插出现了容念之前所在的洋楼的房间。 房间布局和容念昨晚的卧室很像。 此刻在屏幕里的卧室,外面的墙壁是白色的,房门是黑色的,而房间的内部墙面也是黑色的。 白色的床上仿佛躺着一个人影。 视角注视着床上的人影,悉悉索索,仿佛爬在地上,一点一点从门口爬过去。 随着频闪,越来越接近。 床上的人却一无所知。 直到伸出画面的手就差一点够到床尾露出被子的脚时候,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半坐起来。 视角中那只腐烂的手瞬间消失不见。 画面却还在,仍旧凝视着床上的人。 容念在频闪的电子屏幕前,和频闪中一瞬不瞬凝望着屏幕的自己对视。 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随着展览馆门外正在沉入地平线的阳光越来越重,就好像,此刻的他自己和屏幕里的自己,至少有一个是诡物。 没有遥控器,容念甚至无法关掉电子屏幕。 只能被迫被屏幕里的自己凝视着。 容念叹口气,望着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我大概是知道了,如果我不幸变成诡异后是什么样子了,以及多吓人了。你可以下班了。” 但电子屏幕仍旧还在播报关于解氏集团的新闻,仍旧频闪着另一个容念的画面。 容念别开头,失去表情,毫无办法。 既然无法关掉电视机,那就只能自己走开去电视机的视野盲区了。 电视机在展览馆大厅中间,一层和二层中间。 容念沿着台阶走上去,走到二楼就绕到了背面,确实不用看见了。 但这样一来,他就彻底被整个一楼的纸人围困住,挡住了离开的去路。 容念不知道是没有发现,一楼的纸人全都视线转向了他所在的方向,还是故意忽略了。 他没有朝楼下看,站在二楼虽然看不见电子屏幕的画面了,但还能听到声音。 众所周知有些恐怖片吓人的不是画面,是声音。 于是为了避开声音的污染,容念径直朝二楼内走去,远离了中间的电子声音干扰。 艺术展览馆内部越往里面走,就越感觉到不像工作室了。 虽然的确有几个像是书房或者办公区的房间,里面有一些纸人雕塑的半成品,比如一颗脑袋,或者半个身体什么的,但越往里面走生活区就多了起来。 功能各异的房间多了起来,也能看到几个卧室了。 空荡荡的卧室干净整洁得像样板房,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但跟棺材一样洋楼卧室比起来却有生活氛围多了。 容念在落日的余晖里大致在里面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一张解寂云的照片,哪怕是遗照。 当然也没有发现一面镜子。 正在他凝神思考的时候,初光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傍晚了,您该吃晚饭了。” 空旷无人的别墅里,毫无脚步声,门外却忽然有人说话,即便容念已经算冷静了,冷不防也被吓了一跳。 他看向门口,背对着余晖的初光,身后仿佛被光镶嵌了一圈黑色的描边。 他穿着的制服是黑色的,不知道是不是容念的先入为主,此刻却觉得初光身上的制服也像是纸做的。 初光的面容和神情,背光无法看清。 容念看着对方:“今晚我想住在这里。” 初光站在门外,站立的姿势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似乎并不是人类的笔直,而有些歪歪扭扭。 “……” 初光凝视着容念,沉默了很久。 容念微微抬起下巴,没什么表情,平静道:“我怀疑,你真的是初光吗?” 落日的最后的余晖从初光的身旁穿过房间,落在容念的脸上,光影将那张脸映照得半明半暗,仿佛一副神秘风的宗教油画。 初光忽然后退了一步,遮挡了窗外的光源。 他的面容沉沉的暗,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死气。 让容念想到の字形状花园里,暗绿丛给他的那种阴暗腐烂的死亡感觉。 对方没有再说什么,用那种歪歪扭扭的姿势,缓缓从容念的视野消失。 是横着的,走出门框外。 就像一个僵硬移动的纸人。 下一瞬。 位于二楼卧室的窗外,一道道黑影忽然出现在玻璃窗后,死死盯着卧室里的容念。 仿佛一个个麻木腐烂的乌鸦。 祂们的身影甚至遮挡了落日最后的光。 下一瞬,太阳落山了。 暮色四合。 容念站在屋子里,和两面大窗户外死寂怨毒的目光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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