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马楼和他说自己的“狂躁症”好了以后,两人已经快半个月没联系,沈祀想了想按下接听键。 然而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前室友熟悉的大嗓门,而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你好,请问是沈同学吗?我是马楼的妈妈。” 沈祀一愣,很快礼貌回应:“您好阿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找你,呜……”女人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找你确实有一件事,呜呜!” 女人竭力忍耐,沈祀还是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悲伤与哀恸,心底不由咯噔一下:“阿姨您先别哭,到底出什么事了?马楼呢?” 女人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嚎啕大哭:“马楼,马楼我儿子他死了!和很多人一样,他的心脏不见了!” 这一刻,沈祀只觉浑身冰凉。 电话里,女人整理了一下情绪,哽咽着说:“沈同学,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你和小楼当了四年室友,又是他的好朋友,我和他爸爸都希望你能来参加他的葬礼。” 沈祀不免迟疑:“阿姨,我……” 女人听出他的欲言又止,忍不住问:“是不方便吗?” 沈祀:“倒也没有。” 女人又问:“那是有急事?” 沈祀决定实话实说:“我正准备睡觉。” 女人:……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接着她再次开口,语调冰冷:“沈同学,我对你很失望。十分钟后,灵车会从你们小区门口经过,至于来不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通话被无情挂断。 沈祀盯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长长叹了口气。 身边纪浮光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换好衣服出门。 楼下,果然有一辆通体漆黑的中巴车等着他,车顶一朵硕大的白色绸花,挡风玻璃上贴着繁体的奠字。 “你来了。” 女人坐在售票员的位置,面容憔悴,原本黯淡无神的双眼在见到他后明显亮了亮。 沈祀点头:“嗯,我来送马楼最后一程。” “好好好,快上车。”女人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 沈祀还未站稳,司机一脚油门,灵车瞬间像颗小炮弹般冲了出去。 “沈同学,你能来我真的太高兴了。”女人抹了抹眼角,“小楼一定也很开心。” “现在去殡仪馆还是墓地?”沈祀找了位置坐下来。 “墓地。”女人将垂下来的发丝撩到耳后,给他看怀里的骨灰盒。 这是一个实木制成的骨灰盒,表面雕刻了祥云和仙鹤的图案,盒身上贴着马楼的黑白一寸照。 沈祀惊讶:“我听说殡仪馆那边火化的名单已经排到一个月以后了。” 女人神情一僵,后座的男人——应该是马楼的爸爸解释说:“我们找内部的工作人员,花了点钱……” 沈祀懂了。 灵车沿路行驶,两边的行人和法国梧桐迅速后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让他有些反胃。 沈祀问车内的另外两人:“介意我开窗吗?” 马楼妈妈摆手:“开吧,辛苦你来了。” 沈祀拉开车窗,将头稍稍探出去一些,微风吹在脸上顿时舒服不少。 如今的沪城比原来要萧瑟许多,写字楼和商场里廖无人迹,大街上倒是有不少示威游/行的年轻人。 这些人里有学生也有刚入社会的996社畜,精力旺盛又愤世嫉俗。 他们要求医院尽快研发出治疗“空心人”的办法,并无偿服务于每一位普通市民。 沈祀盯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轻轻甩了甩脑袋。 红灯亮起,灵车在宽阔的十字路口停下,行人开始陆续过马路。 沈祀的目光扫过一个个不同高矮胖瘦和年龄层的男男女女,最后落在一位抱小孩的妈妈身上。 他疑惑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怎么了?”马楼的爸爸冷不丁问。 马楼的妈妈也跟着看过来。 沈祀唔了一声,不答反问:“马楼的墓地选在哪儿?” 马楼妈妈报了个地址,沈祀打开手机导航看了看,是沪城郊外的一处公墓。 “很快就能到了。”马楼爸爸大概怕他等急了,对司机说,“师傅,麻烦等下稍微开快点儿。” 沈祀赶忙说:“不急,安全第一。” 话音未落,绿灯亮了。 灵车再次飞奔起来,视野中的人和物如走马灯般掠过,等到下一个红灯,原本安静坐着的沈祀忽然站起来。 马楼妈妈一惊:“你要干什么?” 沈祀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的男人,最后看向女人怀里的骨灰盒,无比冷静地说:“我要下车。” 女人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很快又恢复如常,咬着牙问:“为什么?” 男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沈祀竖起手机,把上面的地图展示给他们看:“现在的导航很智能的,每个路口的红灯持续几秒都会有显示,像我们之前经过的那个红灯时长是40秒。” 女人冷冷道:“那又如何?” 沈祀叹了口气:“但实际只持续了38秒就结束了。” 两秒钟的时差。 灵车里静了静,男人艰涩开口:“也可能是你的导航出了问题……” 没等他说完,沈祀又指着窗外说:“这对母女我上车以后见过三次了。” 一次是在游/行的队伍里,一次是过马路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见女人准备说什么,沈祀挥手打断了她的辩驳:“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以前见过她。” 马楼父母以为他说的是母女中的妈妈,谁知顺着青年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的却是被抱在怀里的小姑娘。 “大家都在沪城生活,哪天街上遇见了不是很正常?”马楼妈妈不以为然。 沈祀摇头:“不正常,因为我不是在街上看见她的,我看见的是她的照片,两年前的照片。” 周小宁被父亲周建波拐走的当天,游乐园里有一个小女孩在小卖部旁哭花了脸。 这一幕被沪大的一名学生拍下来,上传到了校内论坛,沈祀调查兔子玩偶案的时候恰巧看见了那张照片。 “两年前她应该五岁左右,然而两年过去,她一点也没有长大。” 沈祀又看了眼女人怀里的骨灰盒,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浅笑:“这里不是现实对吗?” 根据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理论,梦是现实与潜意识的映射,因此梦里的一切不可能凭空产生,只能基于当事人的记忆和经验。 沈祀平时走在大街上不可能注意每一个人的身高长相,所以在梦里无关紧要的路人面孔应该是模糊的,一旦变得清晰,就会是曾经见过之人的模样。 “马楼父母”脸上的悲痛之色如潮水般退去,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沈祀也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说变脸就变脸,立刻伸手去按售票员座位上的开门按钮。 女人尖叫着将骨灰盒丢向他,沈祀闪身躲开。 骨灰盒落到地上,啪嗒一声摔裂了,黄色的沙子从里面洒出来。 沈祀啧了一声:“道具组扣大分。” “快开车!”男人朝司机大吼。 灵车再次启动,惯性让车内的人都站立不稳,沈祀顺势蹲下,抓起地上的黄沙,跌跌撞撞跑向车头。 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女人尖叫起来:“拦住他!” 男人艰难地伸出手,可惜晚了一步。 沈祀拍拍司机的肩膀,后者下意识回头,然后被撒了一脸黄沙。 司机被沙子迷了眼,灵车顿时失去控制,在大马路上扭出了S形。 “废物!”女人咒骂一句。 沈祀一把将司机揪起来,自己坐进驾驶位,然后猛打方向盘,刚刚站起来的“马楼父母”再次被甩飞出去。 继泥头车后,沈医生也没想过自己还有开灵车的一天。 瞬息之间局势扭转,从此刻起,这条马路这辆车以及车上的人,就都归他管了。 然而正当沈祀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在耳边炸响,瞬间将他惊醒。 梦境破碎,周遭的一切如泡影般湮灭,女人歇斯底里的表情还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沈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被他的动静惊扰到,纪浮光微微蹙起眉,隐约也有醒来的迹象。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持续。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三点二十三分。 他没叫外卖,也没有网购,房租前两天刚交过,不明白这个时间会有谁来找自己。 沈祀穿上拖鞋出了卧室,有过之前外卖小哥忽然发疯的经历,开门前他特意多留了个心眼,警惕地问:“谁啊?” 门外响起苏七月熟悉的声音:“沈医生,是我。纪总在你家吗?” 沈祀紧绷的神经微松,打开防盗门。 十月初的天气,胖助理跑出了一身汗,习惯性地用他那块小手帕擦脖子:“我打他电话没人接,只好找过来了。” “有什么事吗?”沈祀边问边把人让进屋。 “嗯,一些失去心脏死亡的员工家属要求按工伤赔偿。”苏七月一个头两个大,“已经闹到公司楼下了。” 沈祀蹙眉:“这不是讹人吗?” 那些员工吃了心理医生的药才会变成“空心人”,怎么能把责任推到纪氏头上? 苏七月害了一声:“现在这种情况,还有多少人是理智的呢?没有彻底疯狂就算不错了。对了,纪总呢?” “我在这里。” 纪浮光已经起床了,除了发丝稍显凌乱外,眼底一片清明。 “纪总,快跟我走吧!”看苏七月的表情简直快哭了。 纪浮光没回答,转而望向沈祀。 沈祀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推了他一下:“去吧,我等会儿就睡着了。” 纪浮光伸出手用力抱了抱他,轻声承诺:“我会尽快回来。” “好。” 两人走后,出租屋的门被重新关上了。 沈祀一个人躺回床上,想到刚才的梦,他给马楼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响起前室友没心没肺的声音:“小四?怎么忽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沈祀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没什么,闲着无聊,所以问问你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替人算命呗。” 沈祀惊讶:“现在还有人找你算命啊?” 马楼嘿嘿一笑:“小四你不懂,乱世人们才更相信命运,好多人都来我这儿问自己还能活多久。” 沈祀更惊讶了:“你算得出来?” 马楼:“当然算不出来。医生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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