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空了,许小真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他拼命撞击衣柜门,用手肘、用拳头、用脑袋,用自己所有能使上力气的地方,撞得鼻腔发热,大脑嗡鸣。 此刻穷有穷的好处,衣柜是脆弱的陈年老柜,不多一会儿,柜门就有碎裂的痕迹,隐隐透光。 他抹了把脸,擦掉鼻血,下定狠心,咬咬牙,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助力右臂的动作,照着即将碎裂的柜门,铆足劲儿再次砸去。 轰隆一声,柜门彻底碎了,许小真摔出柜子,与此同时,他的胳膊也被碎裂的木刺划破,数十道长而深的伤口贯穿以肘部为中心,几乎贯穿了整个右臂。 鲜红的血液带着葡萄信息素的甘甜,滴滴答答落满地。 许小真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胳膊、腿、头、肚子,没有一处是不难受的。 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翻出小臂粗的生锈铁棍,冲出雨夜,沿着泥泞的脚印去找他们。 废铁要涨价,这还是他瞒着周延藏的。 就算死,他也肯定要和周延死在一块儿的。 那些人和陈奕松一样发疯,明明事情的起因是他,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冲着周延去? 如果一开始,他就躲着陈奕松远远的,躲不掉就顺从呢? 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如果他当初没有向周延求救那一眼呢? 他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的?为什么不能骨头软一点?为什么要和周延在一起? 为什么? 许小真一路上不断在心里反问自己,为什么? 如果不是他,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他的错,他连累了周延。 冷汗、血液、雨水混杂在一起,不分你我,浇灌在土地中,再被冲散。 许小真身影单薄,淋湿的头发盖住了半张脸,如一只苍白的水鬼,拖着棍子,发出刺啦刺啦刺耳摩擦声,跌跌撞撞找寻周延他们的痕迹。 枪即便消音了,出膛的一瞬还是会发出爆炸声,许小真跌跌撞撞找了很久,直到找到偏僻的树林,才听到几声若隐若现的枪声,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拼了命地往那边跑。 有枪声,就说明周延现在还没死。 他心中燃起熊熊的希望。 路上有四五具尸体,他上前翻了翻,是那些杀手,许小真捡起他们掉落的枪,试探着使用,朝着天空打了一枪,后坐力让他踉跄几步,但使用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了。 他扔下棍子,带着枪寻找刚才声音发出的地方。 身体越来越痛,许小真怀疑自己肚子里是不是长了什么瘤子,为什么会这么疼? 加之失血过多,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找到周延的执念支撑他暂时没晕过去。 …… 无论是那几个杀手,还是周延,他们的子弹早都打空了,只得掏出刀肉搏。 周延身上中了几枪,黑发脆弱狼狈地贴在额头,浅色的衬衫洇成暗红色,分不清自己的血还是他们的。 大厦将倾,他们何其不甘?势必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报仇,也让顾川尝尝丧子之痛和后继无人的滋味。 周延到底还是太过年轻,以为是濒死之虫的挣扎,却不料是一头猛兽临终最后一击,不是他一个还没长成的alpha能应对。 他抢过匕首抹过一个杀手的脖颈,雨声掩盖了脚步,长时间的打斗让他体力不支,后背巨痛,雪刃在雨中泛着寒光,他的左侧胸口被刺穿了。 许小真爬上山坡,见到的就是周延被刺穿心脏后,不甘心地,缓缓倒下。
第13章 未来的五年里,如果有人问许小真,当时你见到那一幕是什么感受。 许小真一定会说,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的初恋,他的挚爱,他的朋友,距离光明前途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永远留在了十八岁,因为他。 是他的过错。 那一瞬,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口就像被掏干净了一样,呼呼往里面灌风。 之后的五年里,这一幕才一帧一帧在他脑海中放映,帮他循环品味痛彻心扉的滋味。 削骨之刑,剜肉之痛,不过如此。 最极致的疼痛,是失去感受疼痛的能力。 许小真以前觉得这句话是如此的造作,连把它写进作文里都觉得牙酸,周延死的那一瞬,他发现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贴切形容了。 周延倒在雨夜里,倒在漆黑的草丛中,许小真扣动扳机,今生第一次杀了人,那个用刀捅穿周延的人,对方显然有些松懈,被他一枪爆头。 那个人和周延倒在一起,他的血和周延的血拧成汩汩小溪,滋润山坡上的植被。 许小真又扣了几下扳机,没有子弹了,都没有子弹了…… 他扔下枪,走向周延。 其他人不知出于何种情况考虑,只是看着许小真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又爬起来,浑身沾满泥泞,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像结束周延的生命一样结束他的生命。 也许是他太虚弱了,不需要动手很快也会死,所以他们不屑。 许小真倒在距离周延不太远的位置,他只要努力伸出手,或许就能抚上周延还温热的脸,帮他擦掉脸上的血和水。 但是许小真没有力气了,他最后把周延深邃的眉眼刻在脑海中,眼前黑白交织,随即失去意识。 …… 红与黑糅杂,天地融为一体,模糊不能分辨界限,天上分明下的是雨,却变成了血,四周涌动着血腥的浊气。 我的心口洞穿,却感觉不到痛,有人上来扒拉我的尸体,有种被撕扯的感觉,使得大颗大颗的血雨落进我不能瞑目的眼中,世界变得更模糊,也变得混沌颠倒。 有脚步声 咯吱,咯吱——是踩在草地上的声音 噗通——他摔倒了 有人来了 他的身影歪斜、纤瘦、笔直、苍白、像极寒荒原上伫立的白杨,已然不堪摧折,却还在执拗地走过来。 血腥的花,在期待明天 坚韧的白杨,你又在寻找谁? 疑虑很快被打消。 因为他停下脚步,立在我的面前,端详了许久,我觉得他有些熟悉,却看不清他的脸,但为他是奔我而来,感到三分的欣喜,还有六分“果然如此”,省下那一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想叫他的名字,却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如何称呼。 我还能思考,我觉得我距离死还有好一会儿。 他慢慢弯下腰,捡起隐没在草丛的枪。 我猜测他会向我开枪,彻底杀死我,但我又矛盾地笃信他不会。 一声巨响后,他也倒下了,吞枪自尽会让人整颗头颅爆炸,成一朵血肉模糊的花,他没有,他死得安静,从容。 直到他苍白的脸面向我,变成故人的模样。 “许小真!!!”周延尖叫着挣扎从床上弹起来, 伤口被扯动,汩汩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纱布,他浑然不觉疼痛,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冷汗津津。 许小真死了?见到他的尸体后自杀了。 眼前的血色刚刚散去,脸颊就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把他的头打偏过去,牙齿磕破口腔,嘴角渗血。 他被打懵了,一时没有回神。 一个和他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站在床前。他鬓角斑白,发丝向后用摩丝整齐梳起。 五官深邃,鹰隼一样的眸子充满压迫感和戾气;体格强健,裸露在外的手臂青筋凸起,充满了力量感,久经沧桑的威压比起周延的轻狂稚嫩,更让人心生敬意,不敢直视。 “畜生!你在喊谁?”他的声音低沉,鼓噪得人耳膜生疼。 周延,或者说是顾延野,这才回过神,梗着脖子不吭声。 顾川冷漠地眸子扫向他,其中充斥着不满,见他不服气,愈发暴怒,叱骂道:“在外面待了几个月,心都野了?醒来就在喊一个杂种的名字,我竟然不知道我顾川的儿子还是个情种,真对一个下等人动了心!你母亲这些天为你掉了那么多眼泪,你怎么不想想她!” 周延冷笑:“我亲生母亲早死了,被你推出去挡枪的你忘了吗?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个没有感情,只有功利的畜生?” 守候在房间里的几个佣人见到气氛如此剑拔弩张,快步跑下楼去,一边跑一边喊:“夫人,夫人,少爷醒了。” 不多一会儿,一个美貌的中年女人擦着眼泪,迈着优雅步伐走进来,小心翼翼抚摸他的脸:“小延,吓死妈妈了,怎么会伤的这么厉害?你都昏睡七天了,终于醒了。你要是有事,我怎么和去世的姐姐交代?” 顾川还在和他冷冷对峙,好像下一秒巴掌就会再次落到顾延野的脸上,顾夫人赶紧拦在中间说和。 顾延野见到她,才有几分好脸色,低低唤了声:“小姨。” 顾川见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顾延野呆愣地坐在床上,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精美的灯具,宽绰的卧室,明亮的露台能刚好把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湖水一碧万顷,倒映着山色。 不是狭窄闷热的铁皮房,摇摇欲坠的灯泡。 再想起前日种种,像是一场奇异诡秘的梦,不真切,梦醒后有若隐若现的惆怅。 他捂着崩裂的伤口,闭上眼睛,重新倒回松软的床上。 顾夫人还在对他不停地嘘寒问暖,紧接着,家庭医生也围上来,检查过他的身体没问题后,叫人把房间里堆满的医疗器械和仪器都抬走。 一群人围着他,嗡嗡乱叫,像夏天叮在腐肉上的苍蝇。 顾延野不厌其烦,心里乱糟糟的,但也有种漂浮许久,终于双脚踩在土地上的踏实感。 现在的生活,才是他一直过的,也是他应该过的。 顾夫人想要拉着他的手,又不敢,只得作罢,柔声说:“小延,你不要再惹你爸爸生气了,他这些天也很担心你,你在外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还年轻,太容易被人迷惑,那些低等人品行都是卑劣的……” 她絮絮叨叨没说完,顾延野打断她,问:“他还活着吗?” 顾夫人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点点头:“没死,你放心。” 顾延野拉上被子,道:“你让我静静。” 顾夫人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她很焦虑,顾延野是她姐姐和顾川的孩子,家里为了利益,在姐姐死后将她嫁入顾家,她像一棵水藻漂泊无依,如果顾延野再惹怒了顾川,这个家就彻底没她的容身之地了。 “你千万不要再惹你爸爸生气了……”她又说了一遍,但怕惹恼顾延野,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姐姐的这个孩子,于是噤声,小心翼翼起身,留给他单独静一静的空间。 顾延野想过很多种和许小真分别的方式,最有可能的,是他被家里声势浩大地接回去,临走前甩给许小真一张支票,居高临下告诉他:“去过自己的生活吧,以后别再缠着我了,这些钱就当是给你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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