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迟一手按着电梯门,侧头看了看温然:“怕的话我们就走。” “想看。”温然说。 走出电梯,仿佛置身可以呼吸的海底,温然克服内心轻微的恐惧,低头看,海龟正从脚下悠闲游过。 不知不觉,和顾昀迟再次拉出两米距离,温然停下脚步,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说:“顾爷爷现在要把公司交给你伯伯了,你会担心吗?” 顾昀迟的目光跟着面前那只鳐鱼缓缓往上,道:“有什么好担心的,说不定其实我根本不想要。” “那你想要什么呢?” 顾昀迟看了看他,没来由地问:“你怎么了。” 温然手都蜷紧:“为什么这么问。” “一副生病的样子。”顾昀迟说,“之前见面的时候不是总要抱么。” “我还可以那样做吗?”温然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他真的有为可以和顾昀迟变得更亲近而开心过,现实却很快将他敲醒,推远。温然想,或许他和顾昀迟的结局早在开始就被写好了。 顾昀迟转向他:“我什么时候限制过你。” 温然看他几秒,有点难看地笑了一下:“今天就不了吧。” 那并不是他心里的答案,温然的喉咙泛上苦味,想向顾昀迟倾诉很多事——我可能是私生子,被恶意对待是不是我活该,我不想和他们一起站在你的对面……还有,陶苏苏说的爱,为什么会让我感到痛苦。 “顾昀迟。”温然站在海里,脸上露出茫然又悲伤的表情,说,“我好痛苦啊。”
第46章 咕噜咕噜,小丑鱼吐出一串泡泡,急急摆了一下尾巴,从温然身旁游向水深处。 顾昀迟的脸上笼着一层冷冷的蓝,声色无动地看着温然:“因为我么。” 是,也不是。痛苦来源于愧疚,来源于不堪的感情,是对顾昀迟,却全然不是顾昀迟的错。 温然回答:“是因为我自己。” 过去还能勉强安慰自己是被迫入局的养子,现在做不到了,假使身上真的流着温家的血,他就不再仅仅是一块敲门砖,而是早在十年前便被选中的一环。 至关重要的一环——那场没走正规程序、钱货两讫的交易般的领养,是计划的开端,又以温宁渊的死亡为节点,进行植入腺体手术,改变性别,以高匹配度omega的身份,别有用心地出现在顾昀迟面前。 当然也可以自称无辜,但无法否认的是确确实实参与了每一步。正如最初的那些示好、隐瞒、假意,都是他做的,门是他亲手推开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在这个以夺取柏清领导权和困制继承人为目的巨大圈套里,‘温然’是为顾昀迟度身定制的刀,涂抹着掩人耳目的高匹配度信息素,切割下每一块原本属于顾昀迟的东西。顾崇泽和陈舒茴的得到就意味着顾昀迟的失去,彼时顾昀迟只会看到一个浑身写满谎言与欺骗的私生子。 这样不光彩的私生子,竟然还厚颜无耻地试图想沾一沾‘爱’的边,相当难以理喻的笑话。 “我为什么和他们站在一起。”温然音量低得像在自言自语,“你看着我的时候,不会觉得很奇怪很讨厌吗?” 顾昀迟冷静道:“我不和讨厌的人接吻上床。” 温然迷茫地问:“你为什么不讨厌我呢?” “你很想被我讨厌?” 被反问得哑口无言,温然抠着手心,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不想,被你讨厌了我会很难过,但是你对我好,我会更内疚。好像不管是靠近你还是离开你,都会让我痛苦,为什么呢?” 一只灰色长尾光鳞鲨无声地从顾昀迟头顶掠过,他平静注视着温然:“既然怎样都觉得痛苦,那你要选择靠近还是离开。” 温然的身体下意识动了动,几乎迫不及待想要往顾昀迟面前走——这是他内心想遵循的答案,却不得不竭力克制住,不相信又不确定地问:“我有选择权吗?” “在我这里你是自由的。”顾昀迟的神色平淡,姿态放松得仿佛能接住一切挣扎与不安,“不用考虑别的,都会解决,你只需要勾一个选项就可以。” 安静片刻,温然跑了几步扑过去,环着顾昀迟的脖子抱住他——这是他的选项。 依然痛苦,甚至更痛苦,但在最糟糕的一刻来临之前,仅剩的时间里,温然做不到远离,对他来说实在太困难。 做错事理应受到惩罚,也许痛苦的爱就是对他的惩罚,命运很公平。 “应该还有一点时间。”温然脸埋在顾昀迟颈侧,紧抱着,像在安慰自己,“没事的。” 顾昀迟按着他的后腰,语气平缓:“时间很多。” 温然没有说话,蹭了一下脸,像摇头,然后问:“顾爷爷病得严重吗?为什么都坐轮椅了。” “只是不太想走路,需要好好休养。” “你一定要小心你伯伯……还有我妈,他们掌管公司以后,可能会对你不利。” “知道了。”顾昀迟拍了一下温然的背,“饿了没有。” 温然整理好表情,松开手,对顾昀迟笑一笑:“有点。” 离开地下层,去主楼餐厅吃晚饭,中途顾昀迟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见温然吃饱了,便说:“去看看Dolu。” 温然点点头,跟他坐上车。想起上一次同坐在游览车上,自己还在遭受顾昀迟的冷嘲热讽,温然问:“我们第一次一起坐这个车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想把我踹下去。” “我素质没那么差。” “那Dolu扑我的时候你有没有幸灾乐祸。” 顾昀迟嗯了声,看他一眼:“兴高采烈,喜出望外。” “……”温然说,“我不信。” “不信还问。” 到了场地,空荡荡寂静一片,两人打开门走进去,顾昀迟吹了声口哨,没过一会儿,那头与山林相连的边缘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道白影唰地从月光下蹿入视线。 Dolu舔了舔前爪,甩甩头,慢悠悠朝他们踱来。温然伸手给它闻,然后坐到地上,Dolu脸对脸地凑过来,舔了一下他的右颊。 温然转头看向正坐下的顾昀迟,发表感受:“麻麻的。” 顾昀迟嫌弃道:“臭死了。” 他话音才落,Dolu就扭过去也舔了一下他的脸,顾昀迟啧一声推开它的脑袋,Dolu却好像很高兴,四肢朝天躺在地上蹭蹭后背,最后将头搭在温然腿上。 “Dolu会一直被养在这里吗?”温然问。 “它一个多月大的时候就没有妈妈了,差点被鬣狗咬死,我从保护区把它抱回来。”顾昀迟说,“等它满三岁,会带去做野外适应,至于最后能不能回归大自然,看它自己。” 明明有掌控一切的能力,却不吝啬将选择权交还给对方,这或许算是某种精神上的高度洁癖——不要曲意逢迎和隐忍委屈的归顺,要心甘情愿、清醒自知地只选择他一个人。 而这样不掺任何杂质的东西,恰好是温然最缺乏的,从一出生就注定无法给出的。 温然轻轻摸Dolu的头,看着它灰蓝色的眼睛:“如果Dolu能说话,它一定会说‘谢谢你’。” “不客气。”顾昀迟悠悠道。 吹着夜风坐了十几分钟,顾昀迟看了眼手环上的时间:“走了。” 要回家了,温然感到有些沉重和不舍,但还是点头站起身,拍拍裤子,又弯腰揉几下Dolu的脑袋,说:“Dolu今晚睡个好觉。” Dolu眨眨眼睛,舔了舔他的手心。 没有按原路返回,游览车驶向另一个方位,温然渐渐听到有规律而不间断的响声,越来越近。最终,车子绕过一栋楼,他看见一架银黑色直升机正停在宽阔明亮的停机坪上。 怔怔走下车,旋翼飞速运行的声音将温然震得大脑发懵,而顾昀迟已经上了直升机,俯身朝他伸出手。 几乎没有犹豫,温然迎风抓住顾昀迟的手,被他带入机舱。 扣好安全带,顾昀迟摘下航空耳机戴到温然头上。噪音瞬间减弱,温然听见飞行员在耳机中告知他们即将起飞。 机舱门没关,他们就这样飞起来,平稳地驶向夜空。 很久,温然才回过神,问:“我们要去哪里?” 顾昀迟的嗓音从耳机里清晰传来:“看烟花。” 飞越辽阔的鸾山,进入市区上空,高楼灯光闪烁连绵,江流蜿蜒横穿整个首都,江畔缀满璀璨灯火。温然将腿伸出去一些,从大开的舱门俯瞰,他以前都不知道首都的夜景这样辉煌漂亮。 几分钟后,顾昀迟说:“开始了。”然后他摘下温然的耳机,往下挂在脖子上。 所有声音重新涌入耳内,温然下意识抬手抓住耳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要开始了,砰——上百朵金色烟花在前方一百米处如流星般乍然升空、绽放,紧接着簇簇巨大彩烟升腾至其中,在迸落的银雨间久久不散。 首都的夜空亮如白昼,温然呆呆握着耳机,风声中听旋翼轰鸣和烟火燃裂。 出生至今他还没有亲眼看过烟花秀,更遑论是在这样广阔的高空,凉风扑面的直升机上,和顾昀迟一起。 他回过头,顾昀迟的头发被风吹乱,露出眉眼与额头,眼底倒映远方那片流光溢彩,对视时温然感觉心脏跳得太快,快到仿佛静止,他不得不张开嘴呼吸。 过于剧烈的身体反应,他此时还不知道这叫做心动,是很久后才明白的。 重新戴上耳机,温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市中心只在特殊时节才会燃放这样声势浩大的烟花,但印象中今天并不是任何节日。 “普通的一天。”顾昀迟轻描淡写,“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温然看看烟花,又回头看顾昀迟,声音有点哆嗦,“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烟花,真的很漂亮。” 顾昀迟往远处看了眼,似乎还不是太满意的样子:“下次会有更好看的。” “这就是最好看的了。”温然转回头,用手揉了一下眼睛,喃喃道,“我会一直记得的。” 怎么可能忘得掉,短短一晚,顾昀迟带他从海底到草地,又飞上夜空。鱼群、白狮、烟花,那些生命里未曾得到过的所有,都被顾昀迟轻而易举地给予,却不问报酬。 温然往下看,看自己半悬空的双腿,裤子被吹得猎猎抖动。在遥远的地面,无数只手从地底下探出来,拼命要抓住他,将他禁锢在原地,做听话的提线木偶,只有顾昀迟俯下身为他解开脖颈上的铁链,给他喘息的空间,让他自由。 该怎么办,温然忽低着头朝前倾了倾身,手臂蓦地一紧被拽住,他回过头,顾昀迟正盯着他,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坠下去。 “没关系的。”温然朝他笑了一下,“有安全带。” “腿收回来。”顾昀迟不为所动。
96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