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都没来得及看清啊,只瞟到一眼名字。”孙慧英回忆了一下,说,“姓李,李什么晚,中间的字不太记得了。” 指甲死死抠住桌面,几乎要嵌进去,温然整个人哆嗦起来。 “好,我知道了。”他竭力保持语调平稳,“这么早打扰您了,那我先挂了。” “小树啊,都过去这么久了,要是你的养父母对你挺好的,就不要再……唉,你自己的事,还是你自己决定吧,要好好的啊。” 挂掉电话,温然把脸埋进手臂。 alpha和omega一向是领养的首选,孤儿院里人数最多的永远是beta,温然总是默默地看着AO小朋友们找到领养家庭,一个接一个离开老旧的孤儿院,而他一次次被剩下。 终于有一天,他等到了自己的养父母,是一对条件很好的夫妻。离开孤儿院的那天早上,温然回头看着大门,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有家了。 那时的他并未意识到,原来只差一点就能找到亲生母亲了。 差那么一点点,错过了就是十年。 周日,温然去了一趟首都歌剧院。 他这一周都在不停搜索与李轻晚相关的消息,然而能从网页中获取的信息浅显而有限,颓丧中温然决定另寻方法。 早晨的歌剧院冷清而空旷,温然畅通无阻地一路走到最大的演奏厅,隐约听到音乐声。他推开门,从观众席最后一排望下去,是乐团在排练。 监督排练的是一位穿着连衣裙的年长omega,清瘦而挺拔,温然想起上次去章昉懿家时顾昀迟提到的吴老师,猜测她应该就是章昉懿的太太吴因。 温然迈下台阶,在第三排找了个位置坐下,看他们排练。大约过去二十分钟,吴因拍手叫停,乐团成员们收拾乐器三三两两地离开演奏台,温然这才站起来。 打开水杯还没来得及喝水的吴因注意到他,似乎是怔了一下,随后走过来,一手握着盖子压在水杯上,看了温然几秒,问:“你是……?” “吴老师您好,我是温然。”温然鞠了一躬,“上次去您和章老师家里吃饭,您刚好不在。” “是温然啊,果然和老章说的一样……”吴因的目光一直落在温然脸上,笑了笑,“上次我赶回家的时候你和昀迟已经走了,我还和老章讲,哪天再把你们约到家里吃顿饭呢。来,我们去办公室聊。” “好。” 半路上不断有人对吴因点头问好:“副院长。”吴因一一颔首回应,推开办公室门,请温然进去。 又是一面挂满照片的墙,吴因给温然倒了杯水,见他在看相片,便指着其中一张道:“你看,这是舒茴刚进乐团的时候,那会儿她还没毕业呢。” 而温然只看着同在一张照片上李轻晚的脸,指了指,用很平常的语气:“这是李轻晚吗?上次章老师和我提到过。” “对,是她。”吴因看了看温然,却没有提起他与李轻晚相像的话题,“那一届的首都音乐学院,真的出了好多优秀的琴手,像舒茴,还有轻晚,他们每一场排练和正式演奏的视频,我都一个不落地特意存着。现在想来,真是怀念那时候。” 她将水递给温然,朝办公桌走:“我给你看看他们全团第一次正式登台演奏的视频。” 温然捧着水杯跟过去,吴因从抽屉里拿出一只U盘插到电脑上,打开文件夹,找到视频点开。 近二十五年前的视频,应该是剧院自己录制的,偏纪录片形式,画质模糊,音质也不算好,但仍能看出每个人脸上专注的表情。悠扬合奏声中,温然看着李轻晚,那时的她年轻至极,演奏时周身仿佛有风起。 镜头缓缓转动至观众席,拉近,温然顿时一愣——温宁渊。 他坐在第二排,认真地看向演奏台,似乎微微笑着,温柔又欣赏的神色。 只停留了两三秒,镜头再次转开,温然问:“我父亲以前也会来听吗?” “嗯,和舒茴结婚之前宁渊经常来,舒茴不上台的几次也能见到他,不过婚后就没有再来过了,我们当时还开玩笑说他是害羞了。”吴因回忆着,“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他和舒茴是一对,结果突然宣布要结婚,我们都很吃惊。” 温然回想温宁渊的淡笑,这样画质不佳的视频里都能看出他流露的爱意,但为什么,自己却从未见他对陈舒茴有过这种表情,总是温和又尊重的,然而无法感受到爱。 “我妈……和李轻晚的关系好吗?”温然迟疑而谨慎地问。 “算不上好吧,在我看来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也从没有听说她们有什么矛盾。” 笃笃笃,有人敲门来送文件,吴因将视频暂停。温然于是把杯子里的水喝光,向她道别:“那我先不打扰了,谢谢您抽时间和我聊天。” “不会的。”吴因注视着他,几乎有些慈爱的神情,“应该说谢谢你陪我回忆那些时候,我和有些人也确实太久没能再见了。” 晚上,温然将模型从箱子里拿出来,轻轻放在书桌上,坐下来安静地欣赏。他这一周过得堪称浑浑噩噩,拼命想找到关于李轻晚的消息,却一无所获。 温然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为与李轻晚的错过而遗憾难过,为她的失踪而提心吊胆,为找不到任何线索而焦灼急躁,但今天和吴因交流过后,他突然平静了一些。 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他有妈妈了,并且还有很多人惦记、想念着她。 一定会有机会再见到妈妈的,温然这样告诉自己,他开始产生期待。 过去的人生里实在太缺乏有期望和盼头的事,现在终于有了。温然不去猜测自己为什么从出生起就流落孤儿院,都没关系,他知道那一定不是李轻晚的本意,她明明那么想念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地让自己等她。 所以一定要继续等下去、找下去,哪怕晚了十年。 温然拿起手机,找了好几个角度才为模型拍下一张完美的照片,犹豫片刻,他将照片发给顾昀迟,并配文:又在仔细欣赏[微笑][玫瑰][握手] 从上周六顾昀迟离开后,温然没有再主动发起过聊天,他甚至都不太敢把模型拿出来,总担心下一秒陈舒茴就会推门而进,尽管他知道陈舒茴不会对模型做什么,因为是顾昀迟送的,她轻视自己,却终归忌惮顾昀迟。 今天不打算忍耐了,想正大光明地观赏模型,想找顾昀迟说话,哪怕不会被回复。 他已经无法再像过去那样蒙昧地对陈舒茴言听计从,一味的顺服并不会为他带来任何母爱、关怀,只有无数冰冷的警告与破坏,不停逼迫他降低底线,成为毫无自主意识的木偶。 温然不愿成为木偶。 过去近二十分钟,手机收到新消息,正在做题的温然立刻放下笔拿起来看。 一个好人:你能不能别这么土 温然:? 温然:我哪里土了[疑问] 一个好人:全部 温然:好吧[枯萎] 温然:你什么时候再回国? 一个好人:不确定 温然:那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一声[祈祷] 一个好人:怎么 温然:我会很快跑过去抱你一下[抱拳] 这句话发出去还没有十秒钟,屏幕界面一暗,紧接着来电铃乍响,一个好人打电话过来了。 着实被吓一跳,温然手忙脚乱地接通:“……喂?” 那边安静片刻,顾昀迟的声音才响起:“你一天到晚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表情,土死了。” 温然很困惑,首先他没有一天到晚,其次也没有乱七八糟,他过去很少和别人在手机上聊天,怕自己的文字太干巴枯燥,才学着点缀一些表情来增添趣味性。陶苏苏也是这样发消息的,只不过她用的表情包更丰富可爱,本质上肯定是差不多的。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我土吗?”温然说,“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加表情了。” 但如果这句话是以文字形式发送的,温然觉得自己还是会忍不住在最后加一个流泪的表情。 “你爱加不加。” 温然停顿一下,说:“那我要加。” 话毕,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带着气音的,是陆赫扬的声音。 顾昀迟和陆赫扬一起出去旅游,贺蔚惨遭孤立,金三角岌岌可危,三角形不再具有稳定性——温然的脑袋里冒出这一连串想法。 “是陆赫扬吗?”温然问,“你和陆赫扬一起旅行?真好。” 只是单纯感叹,能和好朋友出国游玩,不用担心学习和考试,的确是一件很好的事,如果不考虑贺蔚的感受的话。 顾昀迟淡淡道:“羡慕的话下次你和他出来旅游。” “?”温然还不知要怎么回答,就听陆赫扬笑着说了声‘抱歉’,接着似乎是起身出去了。 “你怎么了,在外面玩得不开心吗?”温然劝他,“你要振作一点。” “不会说话别说。”顾昀迟道,“你平时上下学坐什么车。” 话题转得过快,温然愣了一下:“公交车。” “魏凌洲那边最近不太安分,我给你安排司机。” “不用不用。”要是被陈舒茴知道,大概率又是一顿冷嘲热讽,温然说,“我明天问问,看能不能让司机抽空接送我。” “不能的话直接联系339,它会帮你安排。”顾昀迟说,“有任何事都可以第一时间找它,我不一定能及时回复。” “我记住了。”温然伸手去摸模型,又想起一周前顾昀迟带着它来找自己的样子。他说,“我等你回来。” 长达三秒的无声后,顾昀迟‘嗯’了声。 说是明天问问,还是拖到了周三,陈舒茴前几天不在家,如果越过她直接联系司机,司机必然还是要回过头请示她,不如自己开口最省事。 早上,温然提着书包下楼走到餐桌旁,陈舒茴没抬头看他。温然便在椅子上坐下来,将手机放在桌边。 是之前在杂物间翻出来的旧手机,温然当时特意办了张便宜的电话卡放进去,他在学校和自己的房间才敢拿出顾昀迟送的手机用,其余时候都靠这个旧手机来掩人耳目。 “可以让司机接我上下学吗?”温然吃了一口面包,“每天坐公交都要转站,有点费时间。” 陈舒茴瞥向他:“谁惯的你这么娇气,转个站都嫌累了。” “嗯,不行就算了。”反正早知道结果,温然很平静,“我吃饱了,先去上学了。” 背起书包刚转过身,就听陈舒茴道:“不是都勾搭上顾昀迟了么,让他给你安排啊。” 温然脚步没停,沉默地走出家门。 于是也没有联系339,否则就坐实了陈舒茴的话,温然抱着侥幸心理依旧坐公交来回,想等到下一次和顾昀迟聊天时再和他商量。 小袋鼠模型的框架已经基本完成,陶苏苏找的那家工作室送来了部件,温然还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迷你工具盒,刚好适配这种小型模型的拆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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