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什么会心疼呢? 眼泪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滑下来,莫远眼前一片模糊,喃喃道:“不要哭……你别哭。” 哭声渐渐地停下了。 薛凉月轻声道:“父王母妃不爱我,师无夜和姜琅恨我,血衣门弟子惧我,世人追捧我,不过把我当墙上画,瓶中花。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我以为你哪怕只是喜欢我的脸,也是因为我是个人,结果你把我当钥匙,莫远——” 他慢慢直起身,盯着莫远的眼睛,“你说我是不是个人呐。” 薛凉月声音里已经没有哭腔了,嘴角微微上扬,眼泪却还是源源不断地往下流,莫远揪住他的衣服,一点点收紧,那种想逃跑的感觉再次出现了,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后悔。 薛凉月:“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我点了香,就是想听你说话的。” 莫远:“我……” 他的喉头像梗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 薛凉月静静地看着他。 “我……我难受。” 莫远终于说出口了,他握住薛凉月的手,缓缓垂下头,额头抵在眼前之人的肩上,喃喃自语道:“你别哭了,我难受。” 薛凉月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问:“你难受什么呀。” “我骗你了。”莫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说起了另一件事,“我根本没跟白晓串通来摆你,我真的买了他替我保密,用另一个消息,毕竟如果跟你透露太多我过去的事,我怕你顺藤摸瓜猜到我的目的。” 薛凉月声音有些不稳:“所以呢?” 莫远说:“所以我是真的没料到你会出现在五屋山。” 薛凉月继续追问:“所以呢?” 莫远目光慢慢下移,落在自己指尖,“所以你那天出现的时候,我真的很惊喜,很恐慌。你找到我了,那么黑的天,你怎么找到我的呢?” 薛凉月:“你恐慌什么?” 莫远轻声道:“我怕我入魔。” 薛凉月又问了一开始那个问题:“你喜欢过我吗?” 莫远攥紧了拳头,浑身微微发抖,片刻后,他像放弃了什么抵抗,缓缓地慢慢地,点了点头。 薛凉月挑起他的下巴,亲了上去。 莫远最不想承认的就是这一点,这件事说明他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别人。 “你明明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我的。”薛凉月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告诉我,我能帮你救出你娘,也能杀了温栖华,哪怕你不信我,我可以心甘情愿当钥匙,只要你说出来。” …… 香灭了。 -- 漆黑的密林中。 贺悦走到他面前,歪了歪头,目光里带着困惑,问:“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莫远抱着自己的小腿,颤巍巍道:“啊?” 贺悦问:“为什么要来找我?” “我没有讨厌你。”莫远带着三分害怕地看着他,“我就是怕你伤害我家里人,你……你你到底是不是妖魔鬼怪。” 贺悦:“不好说。”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面无表情道:“我觉得我身体里藏了个鬼。” 莫远瞪大了眼睛,“什么鬼?” 贺悦道:“恶鬼。” 他慢慢盘腿坐了下来,盯着莫远,小声道:“六哥哥,你做过噩梦吗?” 莫远:“啊?” 贺悦自顾自地接着道:“从一岁起,我就每个月都会做噩梦,我梦见有很多虫子在我的血管里爬,从右手的指尖到左边的脚底。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呀?” “我的确很奇怪。一般的人,都没有三岁之前的记忆,但我不一样。” 贺悦声音很脆,但咬字很清晰,说话的腔调也像个成年人。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从出生开始的所有事,甚至能想起来在母腹中的画面和感觉,黑乎乎,黏嗒嗒,有微弱的红光从外面透进来……我查了很多书,顺便认得了很多字,但发现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的,这很可怕,不是吗?” 莫远喃喃道:“是很可怕。” 贺悦:“母妃很怕我,她曾经想把我丢到池塘里淹死。” 莫远:“!?!” 他先是被“母妃”这两个字吓了一跳,然后又被“淹死”这两个字吓了一跳,他悚然道:“你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贺悦道:“我父亲是海晏王,就是前阵子刚死那个海晏王。” 莫远:“你你你家这么大来头,我爹娘知道吗?” 贺悦:“他们知道。” 莫远喃喃道:“果然是骗我的……” 贺悦:“六哥哥,你爹娘很爱你。” 莫远下意识反驳道:“放屁,他们明明更喜欢你。” “他们是爱屋及乌,因为我母妃是个好人,他们也是好人,他们大概不知道母妃讨厌我。” 贺悦拿小手托着下巴,“我很会看人,就像我母妃怕我,我父王表面上喜欢我实际上很嫌弃我,卞侍卫同情我,没有人喜欢我。” 莫远:“……你也太敏感了。” 贺悦:“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不过你很特别,你好像讨厌我又好像不讨厌。六哥哥,其实我最喜欢你了。” 小孩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莫远先是一愣,然后脸腾地红了。 “为……为什么?” 贺悦表情很认真:“因为你在车上给我吃了一颗糖,很好吃。” 莫远:“……那时候你都晕过去了,这件事你都记得吗?!” 贺悦轻轻“嗯”了一声。 莫远手脚不知为何有点不自在,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就因为我给了你一颗糖吗?” 贺悦点点头,又摇摇头,“因为你是第一个,看到我的人。” 莫远又糊涂了,他觉得这小孩神神叨叨的,跟“赵真人”有的一拼,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贺悦忽然朝他伸出了手,语气忽然一变,带着可怜兮兮的哀求,“刚才的那些事,你能不能别告诉何娘和林叔叔?” 贺悦朝他伸出的是一根小拇指,很小很脆弱,仿佛一掰就能断。 莫远不知道贺悦是不是那个意思,于是犹犹豫豫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贺悦小拇指紧紧勾住了他的,勾了勾唇,笑的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他低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莫远腿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抽筋了,他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轻咳一声,“走了。” 刚抬脚,他又想起来,自己好像迷路了。 脚尴尬地落了下去,莫远想说:“要不咱们就在林子里歇一晚吧,有点累了哈哈哈。” 还没开口,小贺悦拉了拉他的衣角,“我记得路,往这边走。” 莫远突然很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刚刚坐着的时候还没感觉,如今站起来,他发现贺悦是真的很小,只有四岁,但各个方面的确比他强多了,靠,太丢脸了。 …… “六哥哥,脚底下有石头。” “我知道!” “你根本没看路。” “我能感觉到。” “哈哈。” “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六哥哥,你为什么小名叫小六呀?” “因为我诞辰距冬至有六天……那年的冬至,据算命的说,是个十年难得一遇的良辰吉日,所以小名叫六,想把那六天补上去。” “……” “怎么了?” “好蠢。” “什么意思?!” “没有,六哥哥,很好听的。哦,对了,有件事何娘是骗你的。” “嗯?” “我是男孩,不能当你童养媳。” “啊?什么?!!” ……
第59章 梦中(五) 那天之后,莫远回家老老实实挨了一顿打。 实际上,何草草虽然表面凶,其实根本不舍得用力打——从小就是这样,不然莫远也不会有胆子天天跟她唱反调,再加上林冀拦着,莫远身上都没打出几条痕迹。 这事就这么了了。 所幸,莫远在这件事以后,终于难得地成熟了不少,也有了当哥哥的样子。 或许是有了一个弟弟在后面鞭策,莫远渐渐地终于觉得,自己这么大岁数了,整天游手好闲十分不妥,至少要学一门吃饭的手艺。 于是他在自己十五岁生辰那年,宣布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自己要去山下小镇当饭堂的学徒,将来在村里开家饭馆。 何草草闻言,差点把长寿面掀他脸上。 莫远梗着脖子,“厨师有什么不好的?” 何草草,“古人云……云那个叫啥?!” 林冀:“君子远庖厨?” “对,就是这句。”何草草指着莫远,“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干这种事情,不害躁吗?” “我又不是君子。”莫远道,“凭自己手艺吃饭,怎么会害躁呢?爹不也会烧饭吗?” 何草草:“你爹是探花!人家读书人回家种田做饭叫‘归隐山林’,你一个书都念不完的街溜子去当厨子就是个伙夫,人家都不拿正眼瞧你的!” 莫远高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还是当街溜子吧,等你们蹬腿我就跟着上吊,左右还有几十年好活。” 何草草怒道:“说什么鬼话呢!” 莫远:“要不然我就去讨饭,反正你认识丐帮帮主,到时候你叫他给我封个什么舵主啊坛主啊……” 何草草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暴栗,“闭嘴吧祖宗。” 林冀瞥了一眼何草草,犹犹豫豫开口:“草草啊,其实我觉得……小六做厨子也行。” 莫远抬眸看了他爹一眼。 林冀道:“混江湖,考功名都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一不留神就有性命之忧,安安心心守着一门手艺过日子,也能很开心的。” 何草草拍桌道:“他要是真喜欢做厨子也行,可你看他这态度,明显是在三百六十行里面挑了个看起来最轻松了,就是好逸恶劳!” 莫远低下头吸溜了一口面。 林冀道:“干一行爱一行,他干了或许就会真的爱上了。” 他顿了顿,又笑着道:“你若舍不得小六出去给人使唤,留家里先学着拿两天锅铲呗。” “谁舍不得?”何草草哼了一声,坐了下来,“我是怕他出去给人家店里捣蛋,丢我的脸。” 林冀转而看向莫远:“小六,行吗?” 莫远点点头,眼睛亮起来了。 “那赶紧吃。”林冀站起身,“我去找找之前家里的菜谱……” 他转身朝里屋走去,莫远两口把面吸溜了下去,跳起来跟进了里屋,林冀正在书柜上翻找,阿悦捧着书,盘腿坐在莫远床上看书。 “在哪儿呢……” 林冀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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