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师父救他一命,师父叫我滚,我在他屋前跪了三天三夜,叶晓归就在第三天早上咽的气。阿秀,他的墓在南阖山敛雪峰,日后你可以去看看。” 这些话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它们从林奉雪嘴里说出来,轻而坚定,楚秀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破灭了。他张了张嘴,最后想问林奉雪一句,你觉得叶哥真的该死吗? 可还没问出口,旁边的屋檐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接着跳下一行穿着蓑衣,手持陌刀的年轻人,他们神色森寒,其中有人大叫道:“盟主,找到真凶了!” 话音刚落,一个美髯中年从巷子外边背着手踱进来,目光锐利如鹰,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楚秀,而后目光转向站在一边的林奉雪,微微一笑,抱拳作礼:“好!奉雪道长不愧为一代宗师,竟然如此轻易就拿住了这厮!” 他声音洪亮,语速很快,干净利落,还没等二人回应,便向两边的武林盟弟子吩咐道:“速速把凶手拿下,明日武林大会听审!” “等等!”林奉雪神色一肃,来不及感叹林卷海为何死而复生,提剑朗声道,“哪怕是官府拿人也要证据,盟主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抓人,是否有失偏颇?!” “哈哈哈哈。”林卷海拊掌而笑,“还好,武林盟并不是官府。官府做事向来流程冗长,还办案能力低下,时不时会让叶阎三之流逍遥法外。是不是他杀的,林道长心知肚明,不必在这里跟我咬文嚼字。林某一介粗人,听不懂,你不如等明日武林大会再跟那些前辈们掰扯去!” -- “话说。” 甬道内过于黑暗,那根小蜡烛被莫远掰下来,拿在手上充当照明,走了约莫一刻钟,这根小蜡烛已经烧的只剩下两个指节那么长了,光线摇摇晃晃,看上去随时会噗一声熄灭。 莫远问:“话说,那叶阎三顶替了你的位置,难道不会被亲近之人发现吗?你平时难道不露脸吗?” 林卷海叹了口气,答:“那叶阎三不知用什么收买了传说中的千面狐洪尘笑,现在大概用着我的脸罢。” 莫远点点头,勾唇浅笑:“看来叶阎三人脉还不错。” 林卷海冷笑一声:“俱是邪门歪道,臭味相投狼狈为奸罢了。” 薛凉月跟在莫远后面,一言不发,从大约半柱香之前开始,他眼前就开始出现重影,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耳边两人的交谈声仿佛隔着一层河水,模模糊糊的听不清。目力所及,只有那根蜡烛的微光尚且能作为指引。 走了又约莫两刻钟,三人走到了莫远和薛凉月一开始掉下来的地方,微弱的烛光下,可以看见人工斧凿的痕迹。 “希望武林大会还没有出什么大乱子。”林卷海仰头,深叹一口气,“不然我林某人真就成了全江湖的罪人了……” 说着,他在石壁上摸索两下,前前后后推动几块青石,紧接着,轰声过后,一条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狭窄石梯出现在三人面前,林卷海道:“可以上去了,得赶快点,莫让那奸人回来了。” 他瞥了一眼薛凉月:“颜公子看上去身体不大好,走中间吧,我断后。” 闻言,莫远却摇了摇头,冲林卷海意味深长地笑笑:“不了,还是我来断后吧,林盟主请,你走前面。” 林卷海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莫远的意思,苦笑应下:“好。” 三人依次蜿蜒而上,薛凉月中途步子摇晃了一下,被身后的莫远托住,莫远微微皱眉,察觉出来些许异样,低声问:“你怎么了?” 薛凉月抿着唇,轻轻摇摇头,没有回答,这时,路的尽头出现了亮光,林卷海窜了出去,站在洞口兴奋道:“莫兄,出来了!” 最后一级“台阶”很高,几乎有半个人那么高,普通人得手脚并用才能爬出去,于是林卷海在洞口出伸出手来,想要拉颜公子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一把,却被莫六婉拒了,他在薛凉月背上轻轻一拍,薛凉月只觉身体一轻,随后自己也暗中用了点力,飘身跳上了洞口。 然而,薛凉月双脚离地的那一刻,他听见背后熟悉的轰隆声响起,那镶嵌在岩壁中的机关再次转动,机关翻顶在他脚下合拢,莫远来不及出来,整个人消失在地下。 哦豁。 薛凉月落在草地上,转身看向那个重新合拢的机关,微微挑起了眉。 这时,一阵大笑从旁传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天下就没有能困得住我叶阎三的牢门!!” 薛凉月偏头看了“林卷海”一眼,凉凉道:“原来是你干的。” “自然是老子。”叶阎三得意洋洋,他走近了两步,笑呵呵道,“薛门主,好久不见。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呐,这次帮你除掉一个麻烦,不用谢我。你我同道中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谁和你是同道中人? 薛凉月依旧看着那片草坪,心中没来由一阵烦闷,眼前重影摇晃着,随着叶阎三的话语,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像碎玻璃一样抓不住,还割得人生疼。他不动声色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淡淡道:“你想干什么?” “还能干嘛?”叶阎三耸耸肩,磨了磨牙齿,“先往西北逃,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林卷海就是个疯狗,这次走背字被他逮着了,下次绝不可能。过个几年,哼哼,老子会送他一份大礼的。”
第25章 脸谱 “对了,薛门主。”叶阎三顿了顿,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兴冲冲地问,“上次跟你商量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薛凉月背对着他站在树下,一言不发。 叶阎三:“薛门主,现成的机会啊,你甘心拱手让人?你难道不想坐到那个位子上听别人喊你万岁?” 这句话犹如惊雷,霎时让薛凉月整个人都清醒了三分,他缓缓扭过头,蹙眉看向叶阎三,“你说什么?” “薛门主,你别装糊涂,一个月前……等等!”叶阎三的话忽然戛然而止,他双眼微微瞪大,语气惊疑不定,“你眼睛怎么了?!” ——只见青年貌漂亮异常的脸上,赫然是一双纯白的眼睛,瞳仁没有一点颜色,几乎与眼白融为一体,像是民间传说中飘荡在孤坟野地里的白衣女鬼。 薛凉月眯了眯眼,仿佛没感觉到任何异样,语气轻飘飘的,他问:“我的眼睛怎么了?” 叶阎三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十二分警戒地盯着薛凉月,他一边往后退,一边抱拳干笑两声:“算了,等薛门主想好了再……” 此时他已经退到了一棵树旁边,正准备转身三十六着溜之大吉,这时,一只小巧的手忽然从树后伸出来,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 “你说,你那消息是……” 屋内烛光摇曳,楚秀双手被反缚在背后,两边各站着一名武林盟高手,林卷海背着手站在他面前,听见楚秀的话,眉头拧起,“你说,你那消息是从‘江湖都知道’那儿穿出来的?那是什么人?” 一旁有年轻弟子忍不住接话:“报告盟主,那是一套话本。” “话本?写什么的?” 年轻弟子:“咳咳……就是编排江湖人士的话本,主要以一些匪夷所思的话作为标题,内容则是一些自己编的小故事,辅以桃色传闻。通篇扯淡,然而在年轻一辈中颇受欢迎。” 林卷海:“……” 林卷海看向楚秀,语气匪夷所思:“你就在这上面寻找消息?” “他找的不是江湖都知道,是白晓。” 屋子的门突然被推开,一道慵懒的嗓音从屋外传来,众人俱是一惊,纷纷望向门口。 只见门口站着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华服青年,衣袖上有绛色的云样暗纹,他正将油纸伞收起,旋即将其随手靠在门边。另一人靠在栏杆边看雨,并没有进屋子的意思,正是今日武林大会上昙花一现的陈竹暗。 林卷海先是一愣,随后面露惊喜,拱手笑道:“季堂主,好久不见。今日刚得知你从蓬莱回来,还没来得及登门拜访。” “的确是好久不见,上次季某回中原还是在二十年前。”季无松眉眼含笑,理了理衣袖,感慨道,“我记得那时候林盟主还没阿年高呢——阿年!在外面给我留点面子……” 陈竹暗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唰”地收回搭在他脖子上的长剑,重新靠到栏杆边,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林卷海感慨:“二位感情真好。” 季无松没敢再说什么,打了个哈哈,进屋,关门。 林卷海问:“季堂主方才说,楚秀找的那个人是白晓,是那个白晓吗?” 季无松点点头:“就是那个人称‘不第秀才’的白晓。” 不第秀才,白晓,也是几十年前就叱咤江湖的武林奇才,使一判官笔,点穴功夫了得,据说十岁就考中了秀才,然乡试屡次不中,这才退而求其次入了江湖。 “此话怎讲?”林卷海瞥了一眼楚秀,神色一肃,“他在诓我?!” “非也,‘江湖都知道’背后就是白晓。”季无松找了个地方坐下,抬眸轻笑道,“他搞出来的东西,为了赚钱他一向这么无聊。话说你这阵仗也太大了,我还以为你把叶阎三抓回来了呢。” 林卷海:“叶阎三早抓住了,焦泥被他杀了,还差一个花无乐,这厮心思缜密不输他师父,又不知怎的勾搭了莫六,武林大会上被……咳咳,陈阁主放走了,刚刚有人来报,院子里已经人去楼空。” “那个颜容啊。”季无松本来正在给自己沏茶,闻言动作一顿,语气有些奇怪,“他不是花无乐,他是……薛凉月。” 林卷海:“?!” -- “叶阎三,你想去哪?!” 一个尖细的,听不出是男是女的声音在叶阎三背后响起,他瞳孔一震,右手成爪拍像肩头小手,那小手倏然消失,下一秒,叶阎三整个人飞了出去,正好落在薛凉月脚边。 树后站着一个人,身材矮小如少年,脸上一半画着戏剧中丑角的脸谱,另一边全部涂黑,他穿着长袖蓝袍,怀里抱着拂尘。 脸谱看着叶阎三,冷笑道:“大逆不道,一个贼子你还想篡位?万岁爷盯你很久了,咱家此次下江湖就是特地来拿你的!” “你是……”叶阎三捂着胸口,瞪大眼睛看着那小太监。 脸谱飘身靠近,叶阎三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竟然朝薛凉月后头躲过去,“薛门主,这人是朝廷的鹰犬,咱们同为通缉榜上有名的魔头,救我一命!” 薛凉月闻言,藏在衣袖中的手微微一动。 下一秒,一枚锋利的叶片射了他身后的叶阎三! 叶阎三/反应不及,只来得及避开了要害,那枚叶片携着极寒的内力穿透了他的肩膀,霎时血液飞溅,喷了薛凉月半张脸。 叶阎三抽身后退,气极,目眦欲裂:“薛凉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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