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秀转而瞪他:“你还说过一刻钟就回来呢!” “……”灰衣人默默注视了两人片刻,出乎意料地忽然收回了脚,叶晓归背上一轻,而后听见“锵”一声长剑回鞘的声音。 “算你走运。”灰衣人扶了扶斗笠,声音淡淡,“我不在小孩面前杀人。事不过三,下次我不会放过你。不过估计也没有下一次了。” 他垂眸睨向叶晓归,“陈剑圣从蓬莱回来了,听剑阁已经对你发了江海令。叶晓归,你活不过三个月的。” 说着,他放开了楚秀的肩膀,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留恋。 楚秀终于浑身发起抖来,叶晓归喘了两口气,转身半跪着揽住他的背,楚秀蜷缩在他怀里,低声问道:“那个人是谁?” 叶晓归磨了磨牙,愤愤道:“一个大恶人。” 楚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时,酒馆掌柜终于从柜台后面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看着店里店外一地狼藉,哭丧着脸,犹犹豫豫地朝叶晓归道:“这位客官,您看……” “叫什么叫?赔钱吗?”叶晓归扭过头,一脸凶狠地看着他,眸中一片森然,“我赔你个头,要不要?” 掌柜吓得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了,侠士走好。” 叶晓归站起来,“哼”了一声,拎起一壶还没流干净的酒,“算你识相,阿秀,走。” 经历了这桩事,叶晓归脸色变得很差,走在街上,楚秀仰头看他脸色,低声问:“叶晓归,江海令是什么?很厉害吗?” “厉害个屁!”叶晓归撇了撇嘴,忿忿念叨道:“那姓莫的胡诌,焦泥和花无乐不还活着吗?我都从良了,凭什么抓我……” 叶晓归越念叨越生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楚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神色越来越狰狞,那张天生微笑唇、带着三分孩子气的俊俏脸庞此刻却犹如恶鬼。 这时,一个满身酒气的醉鬼忽然从斜里窜出来,踉跄着撞到叶晓归肩膀上,叶晓归正在气头上,见状立刻骂骂咧咧起来,“喂,没长眼睛吗?” “你是……什么人?”那酒鬼回头啐了一口唾沫,用手指着叶晓归,大着舌头骂道:“敢这么……跟……跟老子说……说话!” 叶晓归冷笑一声,当胸一脚就踹了上去,“我是你爷爷!!” 那一脚看上去轻飘飘的,然而那酒鬼却连着朝后退了三四步,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五官上的肌肉痉挛着,嘴张得老大,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不一会儿,一行黑红色的血从嘴角流下。 叶晓归心情舒畅地哈哈大笑起来,牵着目瞪口呆的楚秀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楚秀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咚”,他回过头去,看见那个酒鬼仰面躺了下去,头歪在一边,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已经放大了。 -- 林奉雪找到他俩的时候,叶晓归正带着楚秀在对岸的河边放花灯。 望见他,叶晓归眉开眼笑地冲他挥了挥手上的笔,“奉哥!” “你等着!”林奉雪提着剑,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叶晓归,你看我这次回去不揍死你!” 一边说着一边朝不远处的木桥跑去。 叶晓归吓得把手里花灯朝河里一扔,抱起楚秀就往人流里钻,然而人群太挤了,他没跑两步就被林奉雪揪住了耳朵,叶晓归龇牙咧嘴:“疼疼疼疼疼疼!哥!” 林奉雪摇了摇他的耳朵,“你再跑啊!” 叶晓归:“不跑了不跑了……哥,你放开我,我这么大一个人不要脸的吗?!” “哈,你还要脸呢!”林奉雪忿忿地放开他,瞥了一眼楚秀,“你做事能不能成熟一点,老是想一出是一出。你知道我晚上回来看见你们一个都不见了有多着急吗?!” “怎么啦?”叶晓归揉着耳朵,跟他嬉皮笑脸,“你怕我跟阿秀被狼叼走么?” 这时,对岸传来一声“砰”的一声,三人循声望去,一束烟花冲上夜空,轰地炸开,红的白的的亮点从半空中倾洒下来,人群欢呼起来,几束烟花又被送上天穹,叶晓归跟着叫喊起来,眼睛里倒映着火花的颜色亮晶晶的。人声鼎沸中,林奉雪瞥他一眼,声音几不可闻,“我怕你就是那匹狼。” “啊?”叶晓归偏头看他。 林奉雪:“没什么。玩够了吗?” 这句话不光是对叶晓归说的,也是对楚秀说的,叶晓归:“哪够啊,半夜画舫上有姑娘唱歌,我要去看。阿秀也想看的。是吧?”说着对楚秀疯狂使眼色。 楚秀装作没看见,冲林奉雪点点头,脆生生道:“玩够了。” “那回家。明天还起来干活呢!”林奉雪白了叶晓归一眼,从他手里把楚秀牵过去,警告道:“再有下一次我弄死你!” 叶晓归唉声叹气地跟上两人,朝出城的方向踱去。 -- 此后一个月,一切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个火树银花下的阴影中,灰衣人,江海令,听剑阁……这些诡异而陌生的人和事物仿佛只是一场梦。但楚秀很清楚,那并不是一场梦,因为叶晓归曾三令五申过莫要把此事告诉林奉雪。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第三十三天的清晨,睡梦中楚秀被一声暴喝惊醒,迷迷瞪瞪间只见屋外天色黑沉沉,显是还没天亮。 “叶晓归!那你说说这是什么?!” 楚秀立刻清醒了,他从床上跳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狭窄的门缝朝外张望。 中堂里两个人,叶晓归和林奉雪,叶晓归坐在桌子边斜背对着他,看不见神色,而林奉雪在他对面站着,手按着桌上的一张纸。 林奉雪声音很暴躁:“连江海令都请出来了,你很厉害啊!” “是挺有排面的。”叶晓归慢慢捻起那张纸的一个角,抬眸无辜笑道:“比我师兄们有排面多了。” 林奉雪:“叶晓归,你好好说话,这是开玩笑的事情吗?!” “我要怎么好好说话?”叶晓归托着腮,一点点把那张江海令移到自己面前,“哥,我五年来一直很听话吧?是他们非要我的命。我……” “人是不是你杀的?”林奉雪打断了他的话。 叶晓归一愣:“什么人?” “一个月前,就是你偷溜出去那晚。”林奉雪道,“名剑山庄庄主长子被人发现死在巷子里,胸口檀中穴被人重击,力道极大,外面看不出伤口,然而整个胸腔都炸开了。是不是你?” 叶晓归面色一僵,终于沉不住气了,“有什么证据是我?!” 林奉雪:“有人看见你了。” “谁?”叶晓归忽然想起什么,瞬间暴怒,“我知道了!莫六,绝对是他!多管闲事的疯子!他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凭什么审判我?!” 林奉雪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了过去,“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人是你杀的,对吧?!你之前怎么跟我保证的来着?” 叶晓归抿着唇,小声道:“……就这一次。” 林奉雪:“一次你大爷,你去死吧。” 叶晓归:“好,我去死。”
第24章 变生 叶晓归:“你带阿秀走,藏起来。” 林奉雪再次沉默,良久,他慢慢坐了下来,“你有病吧?” “哥。”叶晓归真诚道,“你是不是不骂人不会说话?” 这时候,那不结实的门板忽然发出一声吱呀,楚秀一惊,然而这时候再跑回床上已经来不及了,叶晓归站起来,大步走到门边拉开,楚秀偷听被抓了个现行,他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地仰着头。 叶晓归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笑着问:“怎么啦?” 楚秀小时候嗓子受了伤,一直不爱说话,这时候他只是盯着叶晓归,瞪大着眼睛,仿佛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叶晓归笑得很真诚:“放心,没事的,悄悄告诉你,你哥我是武林高手耶。能有什么事?” 后来的事情,楚秀的记忆便愈加模糊了。 五天后。 楚秀和林奉雪都裹在斗篷里,伪装成一个普通的江湖客,来到了天下第一城浣花城,林奉雪付了银子,带他进了客栈,解下用以遮挡面目的繁复衣饰。 …… 林奉雪让楚秀重复了一遍自己教他的招式,末了点点头,很满意似的,又告诫他,自己教他的剑法和内功都要时常练习,不要相信素昧平生的人,也不要在人前出风头。 “睡吧。” …… 林奉雪带他去吃了早饭,羊肉馅的饺子很好吃,但楚秀心里有事,一直也没吃出味来,林奉雪自己也没吃多少,只是盯着楚秀看,最后他笑了一声,站起身,付了钱,告诉他一个人在这儿好好待着,自己置办点东西。 楚秀心中有了预感,但是他仍然怀着微弱的希望,没有到处走动,一直坐到天黑,没吃午饭,没吃晚饭。 夜色沉沉地压下来,薄云如细雪,残月照小楼,微风过处,春寒料峭,这年楚秀十岁。 果不其然,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林奉雪。 …… 再后来的后来,在一次武斗中,楚秀被多人追杀,穷途末路之时,一个穿的很骚包的公子翩然降临,把他救了下来,很稀奇地看了他好久,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学武功,做杀手。 “很赚钱的。”公子笑道,“虽然危险是危险了点吧,但人在江湖飘,又有哪门行当是不危险的呢?” 楚秀点点头,痛快道:“好。” 他相信这个人,因为他掂量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根本没有欺骗的价值。 公子歪了歪头,捏着兰花指打开扇子遮住半张脸,“人家叫淞花,小兄弟,你贵姓啊?” 楚秀淡淡道:“免贵姓楚,名秀。” “什么嘛?”淞花嘀咕道:“不是吧,不姓林也不姓叶呀……” 楚秀没听清,皱眉,“你说什么?” 淞花扇子一合,笑道:“没什么。” “你还没见过咱们楼里的人呢,走走,我带你去认识认识,以后咱们就是师兄弟了……” 楚秀面无表情地想,跟着这个娘娘腔真的靠谱吗? …… 自此,十年江湖夜雨,一梦白驹。 -- “我记得的。可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林奉雪叹了口气,“萍水萍水,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聚散本无常,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阿秀,你该向前看的。” 楚秀没有回答,半晌,他忽然低声问:“你当年回去,救下叶哥了吗?” “嗯。”林奉雪答,顿了顿,他淡淡补充道:“但是他最后还是死了。” “我当日赶到时,叶晓归已经不行了,只剩一口气。拿老参吊着他的命,三天,我把他背到了南阖山。”林奉雪语调平静,仿佛在叙述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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