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稀奇,九方少庚的手下来拜见我做什么?” 燕无恕知道她这是在讽刺他左右逢源,不敢说些空话敷衍,直接切入正题: “这几日九方三公子对法家之术颇感兴趣,又受龙兑城世族邀请而赴雅集,故而将属下一并带上,属下本欲早归,但在雅集上探听到三公子前段时间被派去崖山天门之事,所以才久留至此。” 钟离灵沼微微蹙眉。 她抬眸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墨麟,女使立刻会意: “你今夜先退下,小姐改日有空再见你。” 从头到尾沉默寡言的青年什么也没说,甚至也没见礼,就这样转身跨出了门。 女使在他身后不满地皱眉。 果然是泥腿子,半点礼数都没有。 钟离灵沼心中也如此想,但她此刻没功夫理会这些细枝末节,对燕无恕道: “崖山天门?那不是封印天外邪魔的地方吗?九方家派他去那里做什么?” “九方家家主受封大将军之位,这位三公子也有金印紫绶的官爵,属下猜测,或许事关天门封印,又或者是有遗漏的天外邪魔。” 钟离灵沼的神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来。 “他还说了什么?” 燕无恕垂首答:“除了从崖山倒灌的瀑布里捞到一根染了血的丝线外,再没有别的。” “丝线?” “二公子将其当做手链,系在腕上,这几日无事时都在琢磨它。” 崖山那片倒灌的瀑布,别说是丝线,就算是个七境修者下去,也要在水浪的冲击下脱层皮。 什么丝线,血迹不褪,还完好无损? 虽然疑惑,但钟离灵沼对什么天外邪魔、崖山天门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最多也只是会将这个消息带回钟离家。 她收回了压在燕无恕肩头的势。 “你从阴山氏拜入钟离氏门下,阴山氏不计较,不代表我不会计较,谨记这一点,否则,我会让你在仙都玉京的日子很难过。” 燕无恕颔首称是。 “还有一件事。” 他隐去了月娘的事,将今日在庄园里见到一人与阴山琉玉极其相似的事告知了钟离灵沼。 听到这个名字,钟离灵沼面上微有动容。 太平城离九幽只隔着一道妖鬼长城,阴山琉玉不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燕无恕又自称用琉璃镜片验证过,并不是易容幻术。 钟离灵沼撑着额角,阖目道: “是不是她,动手杀一次就知道了。” 就这么死了,那自然不是,若不想死,定会露出马脚。 燕无恕看了眼墨麟离开的方向,又补充: “不过,此人自称夫君被灵沼小姐选上,似乎是那位郎君的妻子。” “哪又如何?” 她嗓音因疲倦而显得冷淡:“入我钟离氏门下,会缺妻子吗,他若自己争气,我赐他四五个妻子都无妨。” 说到此处,钟离灵沼又看了一眼底下的燕无恕。 “你们男子,难道还会将妻子看得比前程更重?” 燕无恕只是微笑,并不应声。 不多时,燕无恕从内室退了出来,没走两步,就瞧见了在长廊幽深尽头的一道身影。 那身影几乎融于黑暗,恍若鬼影。 若非燕无恕感知到第二个人的存在,突然撞见这样一幕,只怕也要惊上一惊。 “——你,是叫林陌对吧?” 燕无恕迈开步子,朝墨麟走去。 “在下燕无恕,日后同为灵沼小姐效力,还请兄弟多多指教。” 以燕无恕如今身份,对一个连炁海都没开的凡人本不必如此客气。 但燕无恕生性谨慎,又久处仙都玉京那样遍地高手之地,与任何人交往总是先敬三分,以免日后对方发迹,平白多个敌人。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与燕无恕想象的有些不同。 此人既没有诚惶诚恐地与他寒暄,也没有一朝得势大喜过望的意思。 只是用一双湿冷寒潭的眼眸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道: “客气了。” 很平淡的语气。 却莫名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燕无恕直觉一贯敏锐,此刻也对这个叫林陌的人生出几分好奇,可惜他刚一说完,就见对方抬脚从他身旁经过。 三步后,那人忽而停下脚步,回头道: “郎君似乎有东西落下了。” 燕无恕猛地转头,在那人手里看到了一方手帕。 那条青玉色的绢帕质地名贵,在角落里用金线绣了一朵指甲盖大小的花。 花朵繁丽丰硕,首端有金粉一缕晕之。 是金缕玉。 ——这手帕他一贯贴身收好,怎会遗落! 燕无恕看着对方递来的手帕,身上瞬间浮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看见了。 但凡此人识得这金缕玉,知道钟离灵沼最讨厌谁,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墨麟轻撩眼帘,乌瞳中倒映着他冷汗涔涔的模样。 明明是自下而上的目光,但落在燕无恕眼中,却感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杀意。 他动了动唇: “既是珍爱之物,还请郎君,妥帖置之。”
第53章 坐在树上的方伏藏正把玩着手里的玉简。 几息后, 玉简亮了亮,是一个名为乌止的人传来的讯息。 乌止:【收到】 乌止:【今夜子时我会动身,争取在卯时前攻下太平城的天音楼, 天黑行动比较方便,辛苦你们这边配合了】 方伏藏一眼就瞧见了“子时”与“卯时”两个词。 他大爷的。 今晚就别睡了呗。 方伏藏咬着烟管,好几日没空剃的下颌上冒着胡茬, 冷眼在玉简上划拉字。 方伏藏:【嗯嗯,好的,应该的呢】 他认得乌止这个名字。 当初他奉九方家的命令攻入太平城时,此人还是驻守太平城的统领, 阴山岐的部下。 听琉玉说, 她虽然将阴山岐撤出了太平城,摆出一副任人争夺太平城这块肥肉的样子, 但实际上却留下了乌止这名八境修者,以及他麾下的百人铁骑。 相里慎入驻太平城后, 乌止等人潜伏在城中, 如常生活。 等时机成熟,再重新启用。 现在显然就是那个时机。 方伏藏料到今夜难眠, 正欲点燃烟管提提神,却听林中传来气喘吁吁的小跑声。 “……跑这么急做什么,后面有鬼在追?” 他将烟管收了起来,看向树下一脑门汗的小姑娘。 月娘缓了好一会儿才道: “真的……有……是我哥……” 燕无恕? 喘匀了气,月娘才将事情经过告知了方伏藏。 方伏藏转念一想, 也不奇怪, 燕无恕本就暗中效力于钟离氏, 现在大约是由暗转明,所以才会大张旗鼓的跟着钟离灵沼一道来此。 燕无恕是七境修者, 这样的话,主宅那边又多一个棘手的敌人要考虑。 月娘拽了拽方伏藏的衣袖,还有些后怕: “我们还是快走吧,万一我哥还要追上来呢?要是被他抓到,我肯定……” “肯定什么?” 方伏藏从树上一跃而下。 “你似乎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情况。” 月娘有些懵懵懂懂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平日总是丧眉耷眼的他,此刻盯着月娘的眼,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这么久了,你还没发现小姐跟你哥有仇吗?” 月娘怔怔摇头。 她每日绞尽脑汁只想着修行与炼器,哪里有空去注意这些弯弯绕绕。 方伏藏抬眼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并没有人靠近这片树林,才对她道: “你记住,虽然你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小姐身边立足,但你哥的存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你日后在小姐身边的上限,你要想爬得更高,你就绝不能像现在这样,一提到你哥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你得比你哥更镇定,比他更狠得下心,才能让小姐觉得,她对你的所有投资都是有价值的,而不是培养了一个随时有可能跳反的白眼狼。” 说到此处,方伏藏叹了口气,有点无奈。 “这对你一个小孩子可能有些严苛了,不过没办法,穷人家的孩子比不得那些世族子弟,有那么多试错的机会——” “我明白的!” 月娘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方伏藏一跳。 “我从前只是不知道小姐和我哥有旧仇,现在我知道了,我……我会努力,下次再见到我哥,我会表现得很好,绝对不会让小姐对我失望!” 攥紧拳头的小姑娘仿佛一只极力想展现自己的力量,而努力龇牙咧嘴的小兽。 月娘太清楚这种提点有多珍贵了。 从小到大,这都是她哥才能有的待遇。 燕家的那些长辈悉心传授他为人处事的道理,给他在乡绅豪族面前露脸的机会,让他从小学会如何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月娘从来没有机会受这样的教导。 方伏藏对上月娘的双眸,一时有些怔愣。 ……真该让他那个天天能睡六个时辰的女儿看看,人家小姑娘多有上进心! 刚想着,方伏藏忽然觉察到什么,眸色陡然一寒。 两把横刀出鞘,卷着炽热火雨朝着气息的来源而去—— 虚影只轻轻晃了晃。 随即又恢复原状。 那是个青年的身影。 “你们……是要向相里氏进攻吗?” 他身着世族服饰,长发半束,仪容秀逸,一派世族公子的风姿,但青蓝色的虚影并非实体,在寂静深林中仿佛鬼魅。 方伏藏护着身后的月娘,眯着眼打量。 不,这应该就是已经死去的魂魄。 世间有役鬼之术,可将亡者魂魄拘在人世,调遣差役。 此人脚上戴着镣铐,分明就是被人拘住魂魄的鬼。 “你是相里氏什么人?”方伏藏审视着他身上的衣饰,上面有相里氏的族徽。 青年迎上对面两双满是敌意的目光,拱手恭敬道: “二位若想攻入相里氏,我或可相助,只希望郎君能够帮个小忙。” 他抬起头,目光温润。 “在下相里翎,烦请将我的死讯,告知我的妹妹,相里华莲。” - 失眠大半夜的琉玉在晨光中缓缓睁开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脑子用得有些狠了,她心绪不宁,竟难得失眠。 洗漱时,就连盆中倒影,都能看到眼下的一点青晕。 琉玉收起蓄水珠,换好衣裳和易容蝉纸,起身时恰好看到放在床头的竹筒。 之前几日,不管白日要做的事情有多少,墨麟都会记得给这只竹筒换上干净的水,再趁早晨出去取水时,偷折一把花草插在竹筒中。 今日竹筒里的花已经快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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