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中,那双绿眸有不可摧折的镇定之力。 “从内部,是否有办法探入?” 月娘从没想过这种办法,但墨麟这么一说,她眼前一亮: “当然可以!特别可以!可就算两个人的意念游丝能够融合,记忆和思维必定会彼此交融,这个邪魔炼成的傀将,意念游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你想做什么?”琉玉眼中悬着将落未落的眼泪,死死攥住墨麟的腕骨,“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可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只傀将的意念游丝有什么。 除了前世的记忆,还有那消磨了前世墨麟所有意识的漫长时光。 二者交融,到底谁吞噬谁,保留下来的又是什么,没有人能预料到。 最坏的可能性,就是墨麟也会变成她在识海中最后看到的那个他—— 无知无觉。 除了保护她的执念以外,什么也剩不下。 “相信我。” 两人皆满身伤痕,他执起琉玉阻拦他的那只手,凝望着她的眼吻上指尖。 “只要是为了回来见你,我万敌难侵。” 轻柔的尾音刚刚落下,一阵轰然炁流毫无征兆地推开琉玉。 “墨麟!!!” 在慕容炽和九方彰华错愕不已的目光中,那道鬼气森森的身影竟然将他的无量鬼火凝聚成一层盔甲,如流星轰然砸向傀将的腹部,生生在邪魔的皮囊上剖出一道裂痕,又在这道裂痕消失之前整个人主动被它吞没! 九方彰华气血翻涌,瞠目而视。 他竟然—— 为了阴山氏,为了琉玉,他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第100章 慕容炽神色微变。 直觉告诉他, 让傀将吞掉了这位妖鬼之主不是一件好事。 但究竟何处不对劲,他一时又没有头绪。 按照钟离家的说法,这傀将拥有比妖鬼墨麟更加强大的黑色异火, 在这世间几无对手,除了难以操控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那这妖鬼为何敢自投罗网? 慕容炽脑海中划过许多搜罗来的情报。 妖鬼墨麟, 出生照夜元年,长于无色城,狝狩场几无败绩,觉醒无量鬼火后得天授鬼律, 与阴山泽合力烧毁无色城, 建妖鬼城池于九幽。 他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奴隶一步步走到权力巅峰,有大好前程, 就算阴山氏溃败,他也可退守九幽保全自身, 为什么要这般拼命? 还是, 他本就是个易怒不善谋划的莽夫? 慕容炽的神色有短暂的空白。 和年岁渐长愈发多疑而躲起来的九方潜不同。 他生在帝台,长在帝台, 出于安全考量从未离开过神皋宫,即便靠着阴山氏供给帝室的资财渗透了掌管天音云海的天音寮,得到许多常人得不到的情报,但情报只是白纸黑字的死物,如何比得上瞬息万变的活人? 超出情报范围内的现实令他心底蒙上一层阴翳, 慕容炽沉着脸抛出手中傀杖, 双手结印。 “天甲三十一, 杀。” 迟则生变。 巨大傀将静默良久,久得慕容炽几乎以为这傀将又要开始不听使唤。 但还好, 就在众妖鬼准备合力困杀他时,那令人胆寒的黑色异火再度盘旋,他缓缓抬脚,面庞上那道幽暗如渊的裂隙正对着琉玉。 “尊后!!!” 山魈等妖鬼第一时间与上前相护,却见琉玉大喝一声: “让开——!” 这黑色异火非凡俗之物,无论是人还是妖鬼一旦沾染上,就是被抽干生机化作枯骨的下场。 但琉玉却在众人惊骇视线中正面迎上了那傀将的一击! 轰——! 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幽绿火光映亮了众人不敢置信的眼。 火覆剑,玉生甲。 琉玉的周身和手中玉剑竟然笼罩了一层无量鬼火! 炁流沸然,剑挑碎石尘沙,灵动如曲壑游龙的剑光在赤红血月中清亮如雪,荡开几乎能比肩九境的剑气。 若非当初在相里氏,墨麟将能够下达九幽命令的青火令融入她炁海,又在朝夕相处间炁流交汇,壮大了这一缕无量鬼火,琉玉今日也不能想到用这缕无量鬼火包裹自身迎击的办法。 然而即便如此,在那傀将一掌击来之时,琉玉还是在骇然黑火的包围下生出一种濒死感。 她自己也不确定这捧微弱的无量鬼火是否能够保护她。 但还好,她赌对了。 底下的阴山氏众人与九幽妖鬼在这短短一刹心绪大起大落,差点以为他们在失去尊主之后,又要失去一位尊后。 “杀了它!” “尊后杀了它为尊主报仇!” 不明真相的妖鬼们叫嚣着,嘶吼着,甚至还有不少妖鬼向“阴山泽”冲杀而去,试图阻拦他。 慕容炽操纵着阴山泽的身躯随手应付,并不太上心迎战,反而像是在玩弄一个格外有趣的稀罕玩具,偶尔不小心被人伤到也不在意,只要不是致死伤就无妨。 要是老师看见这一幕,会是怎样的表情? 慕容炽从未见过南宫镜失态的模样。 那个寒门出身一步步爬到丞相之位的女子没有艳丽的容色,从不穿轻纱蹁跹的裙袍,却比王畿内的任何一个朝臣都更衬得上那身笔挺垂顺的官服。 在年幼的少帝眼中,南宫镜是一座散发着柔和女子香的巍巍高山。 像母亲一样可靠,又像大山一样压得他毫无翻山余地。 宫婢太监的讥讽从陈旧宫殿内关不严的窗棂涌入,少帝歇斯底里地要叫人将他们拖出去五马分尸,却被南宫镜的一句话挡了回来。 “朝廷内外,不可失法度,非议君上自有宫规处置,陛下擅自加重刑罚,会使天下百姓失去对法度的信任,陛下慎思。” 她永远冷静,理智,克制。 她永远都不知道,一个手无实权的傀儡帝主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连天上落雷,他都会以为是叛军攻入城中,看到那些朝臣对南宫镜俯首帖耳,他也会想,只要她一个念头,自己就会被剥去一身华服,沦为真正的阶下囚。 南宫镜为何不在此处! 他要看着她的眼中生出恐惧,要她也知晓生死不由人是什么滋味! 七窍涌出更多鲜血,“阴山泽”此刻满脸却是快意笑容,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 朝鸢飞身上前,劈开一剑,将阴山泽与众人隔绝开来。 朝暝高声道: “主君受人所控,非他自愿!诸位冷静!” “——老子管不了那么多。”揽诸抹了一把脸上溅上的鲜血,眼神狠厉,“尊主生死未卜,我们不能再看着尊后赴死!” 山魈也握紧掌中弯刀: “夺下牵机傀杖,停下这只无人可敌的傀将,是所有人唯一的生路。” 檀宁在风浪中看向七窍涌血的阴山泽,又看向那头与傀将鏖战,身上青火愈发黯淡的少女。 她手指发颤地取来玉简,想向远在城楼处的南宫镜求助,一翻开却正看见灵光流转,是南宫镜传来的一道讯息: 【若有险情,弃家主,保琉玉,大战在前,不可优柔寡断,此乃军令。】 檀宁看着这行字泪流满面。 她不要。 无论是阴山泽还是琉玉,她一个都不想选,她哪个都不想失去。 为什么要死人,为什么不能让大家都活下来? 她站在这茫茫天地,从未发现周遭一切都如此荒诞。 不被大晁人族认可人族身份的妖鬼一心想与人族平起平坐,寻常庶人在乱世挣扎想要向上攀登跻身世族,世族汲汲营营图谋百年只为成为帝主,而真正的帝主看起来就像一个被世族逼疯了的神经病。 欲望裹挟着所有人,在这乱世的车轮中倾轧。 何日才能休止? 檀宁望着琉玉的方向,在此刻,似乎才真正与阴山氏的人心意相通。 从少帝,到无色城,到即墨氏,再到今日—— 他们所作所为,就是为了终止这一切。 檀宁泪眼滂沱,望着朝暝朝鸢的方向动了动唇,她已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但她紧握着手中玉简,却不得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母亲说,弃家主,保琉玉,此乃军令,不得,违背……” “休想!!!” 上空传来琉玉的一声暴喝。 “谁都不能弃我爹爹!朝鸢朝暝!你二人敢有任何轻举妄动,我绝不轻饶!!” 话音刚落,黑色异火盘旋如龙,轰然便将琉玉击倒在地! 甩掉了这个顽强的敌人,慕容炽立刻就要调转目标对付这边,阴山泽就算失去了人质的价值,也是九境高手之躯,他要在王畿被围攻之前赶回,保护自己的肉身转移到更安全的地点。 “他想跑!”鬼女高声提醒众人。 朝鸢立刻就要率人去追,然而黑火的磅礴炁压倏然冲来,令所有人不得不退避数丈。 就在这数丈的间隙,慕容炽操控着阴山泽的身躯迅速攀上傀将的肩头,命它快步朝王畿方向而去。 “……不能让他赶回去。” 浑身骨骼剧痛的琉玉从废墟中爬起,跌跌撞撞往前。 “一旦他的肉身有傀将保护,再加上我爹爹的九境之力护卫在侧,要除掉他会更难。” “山魈,朝鸢,你二人分别率九幽妖鬼与阴山氏修者,攻下王畿……杀入神皋宫。” 二人齐声:“是!” 乌云翻滚,天上红月如血,妖鬼穿行于滚滚红云,赴一场血战。 中州王畿逐渐展现于众人视野中。 大批流民军将此地重重包围,率领玄武蝉的将领目送着“阴山泽”的身影回到神皋宫后,摘下了覆面的黑布,露出真容。 果然是慕容家的宗室之人。 “大晁国祚千年,阴山氏身为人臣,以下犯上,得国不正,即便来日登上帝台,也是人人得而诛之!” “放你大爷的屁!” 未等阴山氏的人开口,早就不耐烦的揽诸脱口而出: “你看好了!今日杀入你们神皋宫的是九幽妖鬼!率领我们的是九幽尊后,哪儿有你们大晁臣子!今日我们颠覆你慕容氏的天下,那是民心所向!顺应天道!” 鬼女诧异地眨眨眼:“揽诸还会说这么有文化的词?” 山魈毫不留情地戳穿:“跟九方氏的人学的,之前九方氏在民间煽动人心,气得他学了不少词呢。” 不管是从何学来,对方的确被揽诸粗俗中带着几分道理的话气得面红耳赤,不再多说废话。 玄武蝉将领举起手中重剑: “诛叛贼——” 山魈缓缓抽出腰间弯刀: “杀帝主——” 两方部曲齐声高颂,一方是衰败王朝最后的余晖,另一方是冲破妖鬼长城而来的复仇者。 腐朽的大船已经缓缓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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