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怒而给了他一蹄子,慌乱掩饰脸上关心:“闭嘴吧你。” 程让“嘿嘿”笑:“我脸皮厚,不算什么。只是不得不承认,江长老眼界过人,叶淮要是跟着司巫去了昆仑虚,不知道要被他们吸血成什么样子。” 留在来去山派,留在江荼身边,好歹还能替他挡去旁人的贪婪视线。 “可惜左推右推,神君之位,叶淮不得不继任,此去灵墟山...”白泽又是一声慨叹,天机卦阵卦象扑朔,越是临近期限,越是让他焦虑,“...话说回来,我怎么觉得叶淮又要输了?” 上空,眼看着叶淮已被逼到绝境,忽然有一阵金色烟雾升起。 江荼攻击不停,法相不断拍出轰然灵力。 然而金烟散去,原地竟空无一人! 再定睛一看,确实无“人”,化为兽型的麒麟四足踏风,在灵力间穿行自由,金色灵力化解江荼的攻势,麒麟张口,便是一声龙吟般的咆哮,好像要唤醒沉睡天际,一时间金红纠缠,各占一半。 轰——!! 两尊法相同时消散。 行云峰上,叶淮身上满是血口,衣衫破褛,江荼却从头到尾整洁端正,连发尾也不曾凌乱。 江荼的长鞭缠住叶淮骨剑,恰好将剑势勒停在鼻尖前,他缓缓出一口气,抬眸—— 十九岁的叶淮已经高他整整一个头,肩宽腿长,就连比例也好似苍生道仔细雕琢般完美。 青年的气质随着修为不断沉淀,已看不出年轻气盛的冲动模样,宛如泉水中静卧的美玉,而腰侧,代表地阶的玄黄玉佩已然开始泛红,那是地阶大圆满的标志。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一双琥珀眼,在与江荼对视的瞬间,会变得破碎星辰般亮晶晶。 此刻叶淮就亮晶晶地看着他,麒麟尾在身后摇成螺旋桨:“师尊!” 江荼转鞭一压,将剑锋压到地上,尔后翻腕收鞭,道:“你赢了。” “弟子哪里赢得了师尊,”叶淮却是微笑摇头,“方才若师尊不放水,无相鞭就该卡在弟子的嘴里,说不定把弟子的牙也崩掉几颗。” “...贫嘴。”江荼无奈,不再与他辩这个话题,“司巫旨意几日前送来行云峰,我接你出关。” 一提到司巫,叶淮肉眼可见地失落,显然他更想和江荼聊私事而非公事。 但叶淮心里也清楚,公事若不处理干净,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和江荼聊私事。 叶淮将骨剑入鞘,背在身后。 又捧起玉佩,细细摩挲。 地阶的玉佩如大地般厚重,少了三阶的张扬,多了几分润泽万物的沉默。 而只差一步迈入天阶的赤色,像地壳里的火种,蛰伏着的岩浆,等待着侵吞地表。 “师尊,”叶淮跟在江荼身后,“若顺利,弟子或能赶在那黑袍人袭击灵墟山前,突破至天阶。” 按照修真界其他仙门的意思,神君出世,合该虽司巫同上昆仑虚,在司巫的指教下修行,以待登至天阶,统领修真界。 叶淮心里清楚,说是指教,实际不过是监.视罢了。 他用三年到达三阶修为,又三年至地阶大圆满,算是狠狠打了说“只有昆仑虚才有足够灵力,支撑神君修炼”之人的脸。 可天阶谈何容易? 修真界千年以来,除早已陨落的仙山开山首座,一个天阶也找不出来。 对外,叶淮此刻已然是修真界最强者,对内... 江荼的实力仍在他之上。 叶淮猜测到江荼身份特殊,但师尊不愿说,他就只当不知道。 江荼是人是鬼,是魔是神,都与叶淮无关,他只希望能一直追随江荼,仅此而已。 不过... 叶淮解下外袍,紧追两步赶上江荼,将外袍披在江荼肩上:“师尊,天凉了。” 叶淮的衣袍是他的尺寸,对江荼来说偏大,松松垮垮将江荼裹了个满怀不说,还有盈余拖在地上。 江荼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调整着面部表情,将外袍拢紧。 一股浓郁的燥热随着叶淮的动作扑在他身上,外袍烫呼呼的,是叶淮的体温。 “弟子近来闭关,未能在师尊膝前服侍,师尊,您这段时间感觉身体如何?”叶淮毫不掩饰关切。 江荼睁着眼睛说瞎话:“不错。” 事实是他的身体大不如前,空明山一事后他的腐败速度远超估计,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这是服药过甚导致的反噬,无孔不入,千方百计地要摧毁江荼的身躯。 在叶淮面前,他总是做出最意气风发的样子,看不出半点不适。 背地里,呕血、盗汗、浑身发冷,都是常有的事,像催命的警钟,在告诉他时日无多。 那又怎样? 阎王爷不会允许任何事超出掌控,为了这趟灵墟之行,江荼早许多时日就做好了全盘打算。 他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未曾注意到身侧,叶淮炙热的视线中,藏着难以掩饰的难过。 回到行云峰住处,甫一推开门,温汽扑面。 只见无数质地润泽的鹅卵石铺满窗台,都是叶淮从寰宇各地搜集来,替江荼暖身子用的。 此刻它们尽心尽力地泛着热汽,屋外秋风鼓瑟,屋内却似春生。 江荼将外袍还给叶淮,道:“司巫信笺置于你屋中桌上,你去看看。” 叶淮有些不愿走,但这个年纪再撒娇更加说不过去,只能抱拳道:“是。” 他保持着面朝江荼的动作,谦恭地后退到门口,才直起身子,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的刹那,叶淮捧着江荼披过的外袍,送到鼻尖轻轻嗅着,神情间满是眷恋。 屋内。 江荼抖开一床鹅绒被,往身上浅浅一盖。 他是不需要睡眠的,但这具身子行将就木,总是难免疲惫,尤其是如方才这样,动用大量灵力。 江荼已经很克制,能够用言语指点叶淮时绝不亲自动手,但接数月未见的徒弟出关,总不能再敷衍。 毕竟许久未见了,少了总是缠着自己喋喋不休的小麒麟,行云峰也冷清许多。 绝不是因为他也有些想念叶淮。 江荼说服了自己,阖眸躺下,呼吸愈发清浅。 他任凭自己的意识不断下沉,眉心析出一朵赤红荼靡,坠在地板上,荡开万顷波涛。 三途川开始流动,似乎因江荼的出现而倍感欣喜,浪拍岸石的声音都雀跃了些。 江荼的神识没入三途川,翻滚的水泡很快接住他,眼眸一睁一闭间,已然身在地府。 江荼的白发散下,没有脑袋的船夫转动着斗笠:“阎王大人,您要去往何处?”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载着他与船夫的小舟突然摇晃几下,几只湿漉漉的、泡发肿胀的手,爬上船舱,摸向江荼的脚踝。 “哎呀,大胆的东西,”船夫气得用船桨将水鬼打回河里,“江大人恕罪,您太久没回来,我们都想你想得不得了。” 江荼垂眸,看着脚面上湿漉漉的水痕:“无妨,地下一天地上一年,满打满算,我不过离开七日,不算太久才对。” 船夫不断将想爬上船的水鬼拨回三途川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倾慕之人,七日不见,可比一生还难熬哩。” 江荼听不懂,摇了摇头:“劳烦老先生将我送去鬼帝府。” “哟,”船夫嘿嘿笑,“江大人还阳一趟,果然有所收获,铁树开花,鬼帝大人可该高兴坏了。” 什么意思?江荼歪过头,不是很理解:“我赶着回阳间,老先生请划快一些。” 一叶小舟荡开黑夜,向着鬼帝府悠悠而去。 与此同时,阳间。 江荼的房门被打开一道缝。 叶淮悄悄推门而入,动静极轻,门甚至没来得及完全打开,又被他迅速合上。 他将气息隐匿到难以察觉,小心谨慎地向塌上沉睡的江荼走去。 每走一步,麒麟特征便冒出些,待走到江荼身前,叶淮已然连长发都变了颜色。 塌上的江荼呼吸清浅地睡着,就连睡着时神情也淡漠,若非胸口轻微起伏着,恐怕会被当做一具尸体。 叶淮注视着江荼的睡颜:“...师尊,您分明身子不适,却总是不肯告诉弟子,弟子只好...出此下策了。” 这时,一阵风恰好吹开窗户,江荼似乎睡梦中觉得寒冷,将自己又往绒被里卷了卷。 叶淮赶忙去关窗,又一刻也不耽误地回到塌前。 他伸出手,替江荼将额发撩到一边,指尖却着了魔似的,一寸寸下滑,抚摸过江荼轮廓流畅的脸颊。 紧接着,叶淮俯身凑近,轻轻吻上江荼的唇瓣。 金色光点轻柔而虔诚地没入江荼眉心,叶淮的神识悄悄探入江荼识海深处,欺身压上时,麒麟尾充满占有欲地卷紧了江荼的腿根。
第065章 灵墟变(二) 地府, 鬼帝府门前。 摆渡的无头老鬼送江荼到岸,三途河里冒出几只黑色泥巴手,一齐向江荼挥手告别。 江荼拱手道:“有劳。” 旋即迈步, 向巍峨森严的府门走去。 与江荼种满荼靡花的阎王府不同, 宋衡的鬼帝府显得格外沉闷,两盏幽绿灯笼挂在门前, 左侧为牛头状,右侧为马面形,还未靠近,鬼气便扑面而来。 江荼抬手打算叩门。 这时,右灯笼扭了扭, 变成一个戴着马头面具的上吊小童, 舌头伸了极长:“江大人江大人,阳间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江荼无奈将他的舌头塞回去:“没什么好吃的,也没什么好玩的...活人的吃食你吃不了,你把舌头收回去, 本君让宋衡给你香糕吃。” 香糕是供奉给先人的贡品,这种阳间造物能够随着思念来到阴间, 供先人享用。 不过牛头马面这样的阴差,无人供奉,平日的吃穿用度,都记在地府,主要是宋衡和江荼帐上。 香糕许久才能吃一回,马面欢呼雀跃:“香糕!香糕!”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另一个灯笼传来,被捅了无数个窟窿的牛头怯怯道:“江大人, 我也想吃...” 江荼点头:“好,也给你吃。牛头马面, 别闹了,给本君开门。” 两名小童顶着惨白泛绿的脸,齐齐躬身作揖。 嘎吱—— 鬼帝府门开启,宋衡满面笑意,站在门后,向江荼拱手:“江大人,好久不见。” 江荼本想重复“不过七天而已”,看清宋衡的衣着,又是一愣。 只见他将全套朝服都穿戴整齐,发髻一丝不苟,连一缕碎发都看不见,换这么一身行头,要不少时间。 再联想起门外牛头马面拦着他,江荼心下了然:“鬼帝大人何须如此见外?我们多年好友,哪里需要您隆重打扮。” 宋衡一愣,微微一笑:“恰巧要与神界互通有无,是江大人来得巧。” 江荼点头:“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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