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苍生,吾辈不可辜负。”这回叶淮答得很快,他的琥珀眼中酝酿着风雨般,热烈而认真地看着江荼,“师尊,弟子如今已有三阶大圆满修为,我们二人齐心协力,足以撕开这地底结界。师尊,别再一个人扛着了,让我帮帮你吧。” 说着,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金色灵力从叶淮身上析出,如炊烟向上攀升,逐渐凝聚成龙首狼耳的瑞兽,其腰背覆满黑鳞,四足似踏雪,大片金色祥云随着它的出现而在远处涌动,威风凛凛。 ——麒麟本相。 麒麟踏空而行,每走一步都有火与鎏金从足下蔓延。 新生的法相如初生牛犊无所畏惧,只一心睥睨天地,好像把浊息弥漫的地底也当做自己的领地,神气地四处巡视一圈,嫌弃地喷了个响鼻。 紧接着,琥珀色的麒麟眼注意到了什么,这天地仅此一驹的麒麟,就这么轻快地踱到江荼面前。 屈膝,半跪,翻出了毛绒肚皮。 麒麟尾在身后疯狂摇动,麒麟卖力地将脑袋蹭到了江荼怀里,伸舌一下一下舔着他的掌心。 江荼刚刚想要出口的夸赞都给憋了回去。 果然外表再怎么看着霸气,骨子里还是他狗一样的徒弟。 不过。 江荼覆掌一下一下抚摸着麒麟的皮毛,对上叶淮期待紧张的视线,一哂:“如此,我便予你与我并肩的机会。”
第059章 空明转(十) 外山。 白发苍苍的司巫缓步向前, 手中长杖每敲击一次,四周虎视眈眈的鬼兽便被屏退一次,饶是如此, 仍有许多靠近边界或走在末尾的修士, 会在突然一声惨叫中,消失得了无踪迹。 众人从最初的惊恐, 到痛惜,再到此刻,即便有血溅在自己脸上,也能做到面无表情地无视。 久而久之,长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一声接着一声, 抚平恐惧,深入脑海,不断回荡。 咚、咚、咚。 ——只要追随那根长杖,就能安然无恙。 所以死亡, 不过是追随司巫道路上必然的牺牲,不足为惧。 众人坚信不疑。 沉默的队列中, 唯有一队人格格不入。 白泽轻轻拽了拽程让的袖子:“我怎么觉得其他人不太对劲?” 程让环视一圈,压低嗓音:“司巫威严。” “你觉得这能用威严来解释?”白泽“啧”了一声,“我看这是洗脑...” 说话间。 又是一名修士被鬼兽咬去头颅,无头尸体瘫倒在地,血在喷溅到白泽脸上之前,被程让抬刀挡去:“谨言慎行。” “...我竟然有一天能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白泽惊讶地瞪圆眼睛。 程让用眼神示意他往周围看,只见除了他们, 其余人对那具无头尸体都没有反应,甚至后来者直接踩在了尸体身上, 竟不避不让。 白泽吞咽了一下,喉间发紧。 走着走着,他们已然踩入深不见底的水泊里,地势愈发低平,很快水已没过腰线。 白泽不喜欢水,恨不能整个兽挂在程让背上,道:“再往前走司巫就要被淹了,他怎么还走?程让,我们溜吧,你陪我去找江荼。” 程让看了一眼司巫的方向,嘴角抽搐:“祖宗你少说两句,司巫大人虽然...但那是因为他年纪大了,听说司巫大人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的七尺男儿。” “可七尺男儿也没多高...”白泽默默吐槽。 突然。 司巫停下了脚步。 白泽一噎,难道给这老头听到了? 好在司巫并没有关注他们,声音喑哑如钟,只听便颇具威严:“祁昭公子,为何不用空明转?” 谁? 白泽踮着脚,越过人群向前张望。 只见祁昭双膝跪地,手中捧着一金轮状的圆盘,衣衫褴褛头发披散,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来,金冠失色,狼狈不堪。 “司巫大人!”祁昭咬了咬唇,“...晚辈当然想用,可是、可是...来去山派江荼长老被祁弄溪暗害,与其弟子叶淮一道坠入了空明山底。” “江长老有恩于祁家,晚辈实在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有人还记得空明山与来去山派的矛盾: “来去山派的人?为何会与祁家有什么恩情?” “祁昭不是与叶淮不睦么?试剑时打得死去活来,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来去山派可真是会趋炎附势。” 自也有人怒道: “难道要为了一个江荼,让我们这么多人陪葬吗?” “是啊,我可不想变成鬼兽!” “司巫大人,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司巫大人垂怜!” 愈演愈烈的请愿声中,白泽倒吸一口冷气,险些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一人之生死,与数百人之生死,任谁也会选择后者。 可问题在于,那一个人是叶淮,阳间的气运之子叶淮! 他身上牵系着人间的未来,一旦身死,天下终将覆灭。 可白泽不能说,事关苍生道机密,即便有博古通今之能,他也只能缄口不言。 眼看着司巫被逼上风口浪尖,白泽急得冷汗淋漓,五指交叠不断掐算起来。 铛—— 长杖重重敲击地面。 司巫的声音不大,却转瞬盖过嘈杂私语:“我本无需亲自下山,你们可知道我为何要走这一趟?” 他将长杖指向祁昭:“为了空明山?” 又指向中界众人:“还是为了诸位?” 司巫长叹一声,叹息声中充满慨叹。 就在所有人都准备大呼“司巫慈悲”时,司巫突然摇了摇头,口中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都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亦有人发出一声尾音上扬的惊呼:“啊?” 铛——铛—— 司巫又持杖连敲两次。 “大厦将倾。老夫受苍生道委命,下昆仑虚,寻救世之神君。” “神君?!”沉默之后,更加激烈的人声浪潮响起,皆是不可置信,“神君要出世了?修真界终于要再有神君了?!” 神君?白泽困惑地眨了眨眼:“神君是什么?” 仙山首座被尊为“仙君”,已是当今世间尊荣之最,莫非“神君”还要凌驾于他们之上不成? 程让给出了肯定答案:“神君可以号令修真界,同时肩负天下苍生的重任,换个简单点的说法,我们修炼是为了登上天庭位列仙班,神君却被视作本来就是从天庭下凡的。” 神仙神仙,仙者登天,而神者生于天。 白泽一愣,他对阳间不甚了解,神道鬼道却是异常熟悉,天上那几位几千年都不挪一下尊臀,想让他们下凡比登天还难。 怪不得是“视作”而非“就是”,看来神君与神之间仍有距离。 果然程让又补充道:“唯有最强者,才能被尊以神君之名,这一千年来仙山首座们修为都相差无几,决不出神君之名。” “修真界的上一任神君,还是曜暄——” 他还没说完就被别人打断:“大胆!你竟敢直呼罪人姓名!” 程让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无语:“还是罪人。” “罪人?” 旁人还想说什么,司巫却突兀地加入了他们的话题,这句带着质疑意味的“罪人”一出,众人都是噤声。 有了先前的打脸,谁也不敢再揣测司巫的真实想法。 不断有人被浊息吞噬,司巫却好像一点也不着急:“老夫本不愿多费口舌,但一千年前,苍生道选中了曜暄,你们口口声声罪人相称,难道,是觉得苍生道识人不清么?” 顷刻间。 恐怖的灵压砸下,除了来去山派区域,近乎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冒犯苍生道,罪不容诛。 众人赶忙大呼“不敢!”,司巫这才轻敲长杖,似乎自言自语:“竖子不懂规矩,饶恕他们吧。” 话音落下,灵压消散,众人得以重新站起,却没人敢站起。 司巫也不管他们,远远的,他的视线落在仍在掐算的白泽身上,旋即道:“而今,老夫再替苍生道,降下旨意。” “未来的神君,将在今日——出世。” 铛——!! 几乎就在司巫话音落下的同时,白泽的唇角溢出几缕鲜血,羊角从他头顶冒出,白泽猛地低下头去,呼吸急促到整个人都在发抖。 天机卦阵...变动了。 除了程让,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他被程让压在怀里,细密发抖。 还没结束。 只听空中,雷声狂响不歇,好像盘古开天地的巨斧,正在不断敲击天幕。 “是雷云,是雷劫!” 不知是谁大叫一声,似乎是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一道金色的雷,就这么对准空明山中心直直砸下! 众人从未见过金色的雷,颜色璀璨到像银河泻了下来,最纯粹的金也没有这样夺目的颜色,竟让人不敢直视其光芒。 神君...神君渡劫? 更恐怖的是,这道金色天雷劈下,空明山的地面直接出现一道裂隙!与此同时裂缝不断延展,像蜘蛛结网,转瞬就爬到众人脚下! ——空明山要裂了! 仙山竟然被雷劈裂了! 接二连三的震撼让众人说不出话,然而预想中的坍塌并没有发生。 岩浆般的赤红,从裂隙深处亮起,金色与红色交织在一起,恰如天际云霞,静候日出。 随之而来的还有排山倒海的灵力,不止一道,两道地阶——或者远胜地阶的灵压,突破空明山的封锁,凶猛地冲击着地面。 金雷于是更响,轰隆!轰隆!不断轰击下来。 有人忍不住道:“他们是在对阵吗?!” “...不,我倒觉得,是在合作!” ——天崩地裂。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古兽嘶鸣。 吼——!! 这一声恰如昆仑玉碎,又像凤雏初鸣、青龙腾吟。 伴随着这一声嘶鸣,一尊巨大的赤红法相,忽而出现在空明山上。 法相巨大,带着包揽万物的慷慨,纯白长发散作云霞,也被染上烈焰的红色,一呼一吸吹乱天云。 “这是谁的法相?!是神君吗?” 旁人未曾见过这神明一般的人物,程让与白泽却见过,二人对视一眼,白泽几乎要落下泪来。 “江荼...江荼!” 他的呼唤淹没在另一阵惊呼中: “还有别人!那是——麒麟?!” 金雷包裹着它,鹿角龙首的麒麟用利爪撕碎地表,脚踏青红双色云霞,所到之处,光芒万丈。 麒麟像一轮全新的太阳,冲破雨幕缠绵的空明结界,那一瞬间,所有浊息都畏惧他的光芒,在滋滋燃烧声中灰飞烟灭。 司巫一敲长杖:“恭迎神君出山——” “恭迎神君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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