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让抽空回他:“不曾见到。” 白泽一口气没提上来,剧烈地抽了一下, 只觉得眼前场景难以聚焦。 程让古怪地看过去,见白泽脸色惨白:“怎么了?伤到了?” “你才伤到了!”白泽没好气地瞪程让一眼, “和你说了你也不懂,不行、不行,我得去找江荼...” 他在阳间的卜算之力受限,天机卦阵不像在地府时随时都能展开,所消耗的灵力也几何式地上升; 而自从江荼与叶淮结为师徒,岌岌可危的天机卦阵已从凶卦转为小吉,如此持续三年, 始终向好,意味着他们走对了路, 人间可救。 大多数时候,他只需要掐算六爻,就能卜算出接下来该怎么做。 白泽都快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起天机卦是什么时候。 但刚刚,眼看着浊息将附近修士一个一个吞噬,而江荼和叶淮都不见踪影,白泽根本来不及犹豫,本能地就起了一卦。 然而这一卦,卦象凶险至极,竟是前狼后虎的绝境! 换言之,江荼和叶淮,有生命危险! 白泽快吓晕了,五指不断捻动,命令天机卦卜测二人如今身在何方。 但无论他如何用灵力加压,江荼和叶淮就像置身于苍茫大海的一粒水滴,分明能感知到就在不远,却无法辨明踪迹。 白泽的唇角渗出几缕血丝,他的力量过于圣洁,在浊息包围圈里像被乌鸦盯上的白鸽,但事关重大,白泽顾不上这些有的没的,如果人形难以卜算,那他就—— 天旋地转。 脊背撞上地面的刹那,程让的脸在白泽眼前无限放大。 白泽下意识要推开他:“程亦谦你干什...” 却眼睁睁看到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鬼兽,一口狠狠咬在程让下腰腹处! 程让吃痛大骂一声,入阵刀一甩,刀光掀起血影,将那鬼兽的脑袋一切为二。 他用刀支撑着自己站起,一手捂着伤口,失去寄生的浊息正发了疯似的往伤口深处钻,一边骂道:“*的...白泽,你发什么呆呢?没事吧?” 白泽猛地回过神来,又被程让用力一拽到身后:“躲好!” 浊息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拼命往程让的伤口里钻,程让却不退,像一堵墙挡在白泽身前。 入阵刀上沾满污浊,程让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动作越来越迟钝,但—— 白泽黛蓝的眸子深澈如海,他观察着浊息中影影绰绰的兽影,这些鬼兽似乎并不是藏身于浊息中,而是由浊息汇聚而成。 如果是这样的话,空明山外的鬼兽, ——根本杀不完! 白泽狠狠咬了咬牙,这样下去他不仅找不到江荼,甚至连程让都会有生命危险。 事实上,来去山派已经算因祸得福,空明山给他们安排的破烂住所离空明山中心远,异变突生后鬼兽大多都去了那里,他们不必要承受太多压力。 白泽看向程让的背影,心想,不然以这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掌门的性格,估计还要伸手去救与他们完全无关的人吧。 白泽闭了闭眼,下定决心。 如今战事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躲在程让背后的他。 但若程让转头看,就会看到一对兽角从金色的发中冒出,围绕在白泽周遭的灵力都被他同化,成润泽万物的纯白。 他下一秒就要在阳间展现白泽本身,然而一阵长杖敲地声响自身后响起。 一道不容置喙的强大灵压,硬生生将他化形到一半的羊角,又重新逼了回去。 除了江荼,白泽还没遇到过如此强悍霸道的灵力。 甚至此时江荼受阳间掣肘,或许还稍弱于此人的力量。 白泽惊讶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佝偻老人,身披一件纯白长袍,手中一根漆黑长杖,他就这么蹒跚地走来,却好似有大地的重量。 铛、铛、铛。 如凤凰空鸣,清溪流响,好似能净化万物的撞钟声,随着长杖触地而不断响起。 刹那间。 所有的鬼兽都像被下了定身术,齐齐停下攻势。 然后,在一声苍老的“咳咳”咳嗽中,化为灰烬。 老人与白泽擦肩而过。 那个瞬间,花白头发与亮金色缠绕在一起,时间似乎停滞。 “藏藏好,小羊。” 声音落地,时间再度流动。 白泽倏地瞪大了眼睛,而白袍老人已经走到前方。 恍惚间,他被程让拉得身子一歪,跪倒在地。 再一看,附近的来去山派长老与修士,已经一个接一个地跪在地上。 程让率先开口:“拜见司巫大人。” “拜见司巫大人。”众人齐声叩拜之间,唯有白泽一动不动,他跪在地上,心跳剧烈加速。 好在司巫并不在意他的“僭越”,手杖轻敲地面:“诸位当与我共同御敌,为守住空明山而战。” 说罢,他便迈步前行,不顾身后是否有人跟上。 他似乎笃定所有人都会跟上。 而司巫前进的方向,恰是白泽卜算中,江荼与叶淮,所在的方位。 “司巫大人亲自下山,看来空明山情况真的糟糕透顶,上回我们结界碎了,老爷子也是过了许久才来,”程让抽空与白泽咬耳朵,“你说空明山到底出什么事了?有鲲涟仙君坐镇还会...嗷!” 白泽一巴掌糊在程让伤口处,洁白灵力为他治愈伤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小爷上哪里去知道?哼...我当时就该坚持和江荼睡一间。” “和我睡一间委屈你了?抢我被子的是不是你?”程让看了一眼司巫的背影,“你放心吧,司巫大人的力量深不可测,一定来得及...等到了地方,你要是不放心,我陪你溜出去找人就是了。” 白泽轻轻摇头。 程让不会知道的,他有一种独属于白泽一族的,敏锐的第六感。 而现在,这是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 内山。 鲜血洒了一地,叶淮的手抖得不像话,他的手臂上已经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骨剑上鲜血淋漓,坠在地上像开出另一片荼靡花丛。 因为血流得太多,麒麟特征已然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不只是耳朵与尾巴,鳞片、手掌的绒毛、犄角... 叶淮能感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像野兽而非人类,但江荼仍旧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他快要疯了,耳尾耷拉在头顶身后,染上鲜血的颜色,颤抖不歇。 怎么会?为什么没有用了?他的血...麒麟心血为什么没有用了?! 之前都有效的,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偏偏是现在? 为什么梦里他唤醒不了江荼,现实中依旧唤醒不了江荼?! 难道他其实还在梦里,还没有醒来吗? 师尊、师尊,求求你回应我... 叶淮眼眶通红,搂着江荼的身躯,然而血的流量已经远超昏迷中青年唇腔的容量,满溢的血顺着唇角蜿蜒四流,痕迹触目惊心。 已经分不清是江荼的血,还是他的血,它们交融在一起,刺得叶淮眼睫一颤,眼泪却生生落不下来。 他的眼泪向来是为向江荼撒娇准备的,此刻江荼昏迷不醒,眼泪掉了也是麻烦。 叶淮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向天幕。 或说,空明山的地底。 浊息越来越厚重,好像火场的滚滚浓烟,没了祁元鸿的镇压和江荼的威慑,它们似乎终于发现自己重获自由,正不断尝试着将地底空间全部吞噬。 仅凭他的力量,离不开这里。 叶淮一早就清楚这一点,但他更清楚如果江荼强行破开地底结界,江荼必死无疑。 他不怕死,他怕让江荼为他而死。 虽然现在的结果看起来没什么两样,好歹...他能和江荼死在一起。 叶淮搂着江荼的手臂紧了紧,喃喃自语,状似交代遗言:“师尊,我现在无比理解祁弄溪,为了复活雪练甚至愿意被浊息异化的心情...如果您能安然无恙,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自嘲地笑了笑,将脑袋埋在江荼颈间:“对不起,师尊,我太蠢了,都是因为我...我这么蠢,我总是拖您后腿,害您受伤,您说到了地府,阎王爷会不会都嫌我是个傻子,不让我和您一起轮回转世...” 叶淮终于有些鼻酸了,却在这时,耳边落下一道嘲讽的冷笑。 熟悉的声音。 “你想救他,不是么?我知道该怎么做,就像三年前一样。相信我吧,叶淮,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人能救他了,除了你,...和我。” 这声音戏谑至极,叶淮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即便带了些拿腔作势的语调,他依旧听得出来,这声音属于—— 黑袍人。 他不由悚然,牢牢抱紧江荼,同时喉间低喝:“斩!” 骨剑带着金光向后方一砍,“铛!”一声巨响,剑气一路将地面劈裂,蔓延至一人脚下。 浑身罩着黑袍的男人“啧”了一声,剑气在他身前像被老鹰逮住的野兔,生生遏制了气势。 黑袍人耸耸肩,好像很是疑惑:“何必这么疾言厉色?我又不是来害他的。” 叶淮将江荼护在身后,骨剑剑锋直指黑袍人面门。 这一瞬间他脑中思绪如飞,思路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 叶淮狠狠咬了咬牙:“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吧?...来的正好,今天我离不开这里,你也休想活着离开!我要你、和我...我们一起给师尊陪葬!”
第057章 空明转(八) “原来你还有点脑子, ”黑袍人哑然,两指贴着剑刃,拨到一边:“我说了我不会害江长老, 又没说我不会害你。你确定要现在杀我么?” 叶淮凶狠地盯着黑袍人:“我要你陪葬。” 黑袍人嘶哑地笑了笑:“我明明有办法救他, 你已经想着陪葬了。你这么想江荼死?” 叶淮本能地反驳:“当然不是!...你休想骗我。” 黑袍人看起来有些无语:“好好想想,叶淮, 三年前,是谁教了你骨血入药的办法,救了江荼一命?” 叶淮不语,深知这混蛋不会在意他的回复。 黑袍人果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中带着不清不楚的骄傲:“是我。没有我, 三年前江荼就会死, 这么说来,你还没谢谢我呢。” ——他并没有说错。 三年前,胆战心惊的那七天七夜,若非黑袍人给他的书, 教会了叶淮麒麟骨血入药,尚不知道江荼还能不能醒来。 但是,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自己当年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倘若黑袍人给的并非救江荼的方法,而是要伤害江荼... 不能轻信。 黑袍人并不介意自己被叶淮充满敌意地瞪视着,他打了个响指,浊息乖顺得像是灵宠,俯趴在身下, 形成一个椅子。 黑袍人顺势坐下,很惬意的样子, 道:“怎么样,叶淮,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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