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勾起唇角:“生不如死,总好过死人在此地装神弄鬼,您说呢,空明山首座...祁元鸿大人。” 一千年前的天阶后期,距离登仙仅一步之遥的空明山创始人,祁元鸿。 祁元鸿又笑,但这回只是笑,而没有施压,似乎他也察觉到武力对这个青年没有意义:“我在此地沉眠千年,没想到一朝苏醒,世间早已天翻地覆。” 江荼不言。 千年确实极有分量,但对江荼来说也不过只是数字。 他对聊天没有兴趣,然而祁元鸿却像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起来:“千年以前,吾与友人招募天下义士,披荆斩棘,先后收复空明、灵墟、容阳、高溪蓝水、委羽、句曲六山,后极尽险阻,十生九死,终登至昆仑虚,将恶徒曜暄就地正法。” “只可惜未能彻底铲除邪恶,竟让浊息在阴暗地滋生,吾只能以身镇压,化作空明,这才守住仙山。” 江荼颇为莫名其妙,不知祁元鸿和他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但祁元鸿所言与藏书阁记载并无出入,只当是他太久没找到人说话,想获得认同,点头道:“天下人自当铭记您的贡献。” 若祁元鸿所言非虚,舍弃一身修为,放弃飞升机会,以魂魄镇压浊息,确是功德一件。 况且看空明山地下这副十死九生的情状,浊息确实凶恶。 即便与江荼没什么关系,亦可称祁元鸿一声大义凛然。 然而祁元鸿话锋一转:“阁下身后的,是什么人?” 江荼眼底的温度瞬间消退:“阁下很关心我徒弟?” 祁元鸿笑:“是人。又不是人。我见他有角与蹄,鳞与须,灵力流光溢彩,十分漂亮。莫非是麒麟?” “...”江荼不动声色地将叶淮拽到自己身后,叶淮还捂着耳朵不知发生了什么,“与你无关。” 地面颤动起来,好像祁元鸿正在摇头:“不,不,麒麟骨血,对万物皆有妙用。如今阁下身在空明山中,若您将麒麟交给我,我便放您出去,您看如何?” “我看不如何。”江荼拧眉冷笑,当真是图穷匕见,“人都死了眼睛还落在麒麟骨身上,祁元鸿大人还真是操心深重。” “可惜,可惜,我并非为自己求,而是替天下求,”祁元鸿的声音中又开始夹杂可观灵力,向江荼压了下来,“唯有用灵力冲开裂隙,才有可能从我的结界中离开,若您执意不肯,恐怕今日你们都不能离开空明山。” 话音落下,他彻底摒弃了温言善语的假象。 “擅闯空明者,斩无赦。” 祁元鸿一声低喝,直接将叶淮耳边的荼靡花震得枯萎。 听力恢复的刹那,叶淮眼底杀意涌现,环视一圈周遭,只见浊息与灵压构筑双重威胁,都在向他们逼近。 模模糊糊中他也听到了一些对话,此刻只觉得可笑,浊息和灵力,天平的两级寰宇的两端,第一次站在同一阵线,竟然是要他的命。 麒麟骨就真的这么值钱? 说实话,除了他人连续不断的觊觎,和动辄向兽类演变的特征,叶淮并没能从麒麟骨中获得一丁点便利。 或许修炼的天赋确实能算做是麒麟骨的功劳,但叶淮不介意修炼得慢一些,只要江荼不嫌弃他。 这身麒麟骨,非他所愿,如果能为了护江荼周全而剖去,叶淮绝不会有片刻犹豫。 他深知江荼的身体对浊息敏.感,眼下看着好好的,说不定是服了那丸药的缘故。 叶淮的琥珀眼转了转,他从祁元鸿的话中分析出了些许信息,比如说聚集的灵力可以强行撕开浊息,打通离开的道路。 如果... 一只冰冷的手探入他的后颈,一掐,打断了他的兀自思索。 江荼像捏狗一样捏着他的脖颈,叶淮咕嘟吞了下口水,江荼淡漠地将手收回—— 一尊白发慈悲的法相,猛地从江荼身上显现,与天幕一样高,长发向周遭飘舞,似银河流连。 江荼未曾开口,却是法相启唇:“你猜,是你的灵压先压垮我们,还是我先撕碎你这破破烂烂的结界?” 地面又开始颤抖。 但这一次,空明山为江荼的威严而颤抖。 祁元鸿残留的白色灵力与江荼赤红的灵力在天际撕扯,织成落幕的晚霞,每一次撕扯都奔着对方命门而去,一时间排山倒海天地倒转,浊息的鱼群早在两个天阶的争斗中翻起白肚皮。 天阶修士即便陨落,其力量也远在地阶大圆满之上。 江荼的法相撑起塔楼,甚至面不改色,一手足矣。 此刻与祁元鸿交手,法相的长衣却已然被撕出几条碎片,如凤凰的尾羽,在身后飘舞。 而他本身,与法相同担伤害,数道伤痕伴随飞溅血花,不止泼洒在地上,也溅到了叶淮脸上。 温热的血浸入叶淮唇瓣,微腥,微甜,叶淮的舌尖藏在唇线后,将沁入唇腔的血气一点点舔舐干净。 一瞬间,他藏在额发下的琥珀眼眸一点点沉下颜色,而小腹好不容易沉寂的灼热,又开始熊熊燃烧。 这一次,烧到了骨髓深处。 江荼又为他受伤了。 叶淮,这么多年你跟在江荼身边,除了拖后腿,还学会了什么? 江荼收你为徒,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心底的声音一声声叩问着他。 叶淮胸中涌动着无限冲动,他深知自己若回应了,或许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情况发生。 但若不回应,他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江荼—— 喧嚣停了。 江荼的法相停下动作,江荼本尊与此同时一鞭抽向前方! 唰!! 这一回,前方出现了人影。 但也不是人影。 而是一具骷髅。 岁月难以腐蚀华美的衣物,鲛人丝织就的锦衣依旧在黑暗中折射熠熠光辉,血肉组织腐烂以后,便松松垮垮,挂在骨架之上。 让叶淮震惊的不是这具凭空出现的骷髅。 只见骷髅的骨骼之间,白色粉尘般的灵力不断向上飘散,积蓄堆叠,由下而上,竟缓缓组成一个巨大的法相。 这法相与骷髅身着相同衣物,五官严峻,眉心有个肃穆的川字。 再往下,两个空荡的黑洞,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叶淮眼前。 ——他的眼睛被人挖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叶淮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谁能挖去祁元鸿的双目? 若非旁人动手,难道是他自己自剜所致? 可是,理由呢? 他不是说自己为了空明山献身么? 思绪翻飞间,祁元鸿的法相开口了,声音与先前听到的一致:“...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他问的人是江荼,江荼朗声道:“在下来去山派长老,江荼。” 祁元鸿的法相垂下头。 虽然没有双眼,但江荼能感到两道视线从那黑黢黢的洞里射出,落在自己脸上。 祁元鸿并不在看法相,而是在看他本身。 这一幕堪称骇人,江荼也不避让,面不改色地迎上祁元鸿的视线。 许久。 祁元鸿道:“...你们走吧。” 江荼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他都做好了再动一次手的准备,祁元鸿竟然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千年前的天阶强者都是这样毫无逻辑行事的么? ...却也是一件好事。 天地一瞬寂静,无声无息。 江荼藏在红衣下的手臂微微发抖,掌心一点一点掐紧,藏起掌中瓷瓶。 方才趁叶淮走神,江荼用了药。 一口气灌了半瓶。 事实证明,很有效果,法相的释放毫无阻碍,他久违地在阳间感到了全盛力量的酣畅淋漓。 但相应的,反噬也很可观。 他快要站不住了,痛觉成了唯一的感知,眼前甚至难以聚焦。 江荼将掌心都掐出了血,下腹不断抽搐痉挛,身体不受意志左右地就要弯腰。 他竭力控制着语调的起伏,把颤抖强行压下,但只说了两个字,就再难继续:“叶淮。” 好在两个字足矣,叶淮迅速凑了上来,说出了江荼想听到的话:“师尊,那个骷髅不见了。” 下个瞬间。 淤血自江荼口中喷出,他的身子向旁侧歪斜倒下,倒下时江荼不愿太过狼狈,本想用膝盖缓冲—— 却瞬间落入一个潮湿滚烫的胸膛。 江荼艰难地睁开眼,入目是叶淮惊恐万分的脸蛋,青年有力的手臂将他牢牢搂住,急切地往他体内输送灵力:“师尊,你别吓我,师尊!” 江荼心想,这小子真是长大了,一只手就能把他整个人搂住。 又想,大喊大叫的,没一点大人样子。 他靠在叶淮怀里,艰难地喘息着,只觉得有什么牢牢掐住自己的脖颈,青筋不断从瓷白颈间浮现抽动。 要想离开这里,必须有足够强大的灵力。 这里...一具骷髅,一条蠢狗,算来算去,只有他能撕开结界。 ——不能再等了,再晚一秒,他都要彻底失去意识。 江荼颤抖着要再服药,手却抖得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把手挪到唇边,又被叶淮一把摁住。 “您不能再吃了!”叶淮的眼底难掩湿润,紧紧攥着江荼的手腕,“师尊,不能再吃了。” 江荼这回是真的想抽他了。 他咬着牙,不断有血从齿间溢出,胸膛剧烈起伏着,如断颈的天鹅,被冷汗打湿了羽毛:“我得...送你出去...!” 其实还有很多句骂人话没力气说出口。 事实是叶淮只听到这一句,即便听到了别的,此刻的他也大概只能理解这一句。 江荼瞪着他,本想一如往昔用师尊的威严逼他屈服,然而柳叶眼在剧痛中早已红了眼尾,在叶淮眼中是如此脆弱不堪。 叶淮疯狂地摇着头:“您会死的,气血倒流金丹碎裂,您会死...我不出去,师尊,我宁愿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江荼胸口一阵闷痛,蓦地喷出一大口血,手掌一点一点攥紧叶淮的领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攥紧—— ...小畜生,我看你是想气死我。 紧接着,他手一松,彻底失去意识以前,只能察觉到叶淮紧紧攥着他的手掌,用力摁在胸前。
第056章 空明转(七) 外山。 潮湿的雨幕正在向天际蔓延, 而浊息如沸腾的烟雾在地平线攀爬。 鱼群,黑色的鱼群、蓝色的鱼群,相互厮杀, 断裂的肢体坠落在地, 像是谁在落泪。 入阵刀狠狠斩下鬼兽头颅,程让伸手一掏, 将白泽一把拉到身后,旋即又是一刀平扫而出:“都靠近我!别分散!” 来去山派修士听了掌门号令,立即聚拢成圈,并肩协作。 喷溅的浊息险些沾到白泽脸上,他金色的长发早在混乱中被鬼兽一爪子挠散开, 卷卷曲曲垂在颈间, 惊恐地瞪着眼睛:“要命了...这下真是要命了,程让,你见到江荼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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