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在一些关键节点,还需要他亲自开口,不能蒙混过关。 但是开门好猜,这句话该怎么回,着实不好猜。 得不到回答,鲲涟仙君的身躯开始扭曲,准确来说,是他本就不甚牢靠的脸庞开始剥落,像被烧灼的蜡一般,整张人皮都熔化,浊息翕动着向江荼爬来。 一边爬着,一边重复着台词:“这把枪...” 江荼负手而立,神情很是平静,唯一的动作,就是警告地看了一眼床的方向。 叶淮迅速趴回去,很紧张地攥住骨剑。 充满恶意的视线从鲲涟仙君熔化的眼中射出,浊息贪婪地爬上江荼的衣摆,就要将这个冷漠的青年人吞噬—— “这把枪是孩子的父亲留下的,当然要仔细留着。” 浊息的攀附瞬间停滞。 江荼挑了挑眉,他不可能次次都完美复述絮娘的回复,事实证明只要关键信息正确,就能触发这场戏自己演下去。 譬如方才的关键信息是开门的举动,而现在则是“孩子的父亲”这一词句。 鲲涟仙君的脸重新拼合,他伸手摸向长枪,很怀念似的:“想当年,空明山有两件天阶宝器,一做空明转,动天撼地,固稳灵脉;一做玄火枪,四海踏破,睥睨群山...” 铮!的一声,玄火枪上爆发出噼啪灵光,将鲲涟仙君的手挡了开去。 鲲涟仙君哀愁地笑了笑:“看来六郎和絮娘你,还是不愿意接受祁家的歉意。” 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说好几遍,上位者总喜欢做这样浪费时间而了无意义的事。 江荼抱臂冷眼相看,这句话在他看来没有推进回忆进展的作用。 果然鲲涟仙君又像上了发条一样,尽职尽责地对着空气开口:“此番我来,也是受小辈们所托,想与你好好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鲲涟仙君的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客套话,并没有多少诚意。 江荼不是空明山人,不知道祁弄溪的父亲祁六郎是如何陨落,但有来去山派的内斗“珠玉在前”,猜也知道他死得蹊跷。 江荼若是“絮娘”,断然不可能与他谈。 “无话可说吗...”看来絮娘的回复与江荼想的一样,鲲涟仙君低下头,掩饰眼底不虞神色,“那也总该让我这个做叔父的,看一看孩子。” 江荼转眸看向床榻。 不出意外,对话发生的时候襁褓中的祁弄溪就在床上安睡,而现在,两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他,神色各异。 襁褓中的婴儿一下变成两个,江荼怎么也不可能让鲲涟仙君过去。 但鲲涟仙君又开始重复。 在他第二次提出“看一看孩子”的请求时,江荼垂眸,斩钉截铁拒绝:“不必了,请回吧。” 就这一句话。 眼前蓦地笼罩下一片黑影。 江荼一怔,缓缓抬起头。 纵使他遍览恶鬼无数,也不由呼吸一错。 鲲涟仙君的脸就贴在他脸前,熔化的皮肉下可见白骨,白骨间又布满漆黑孔洞,宛如被蛀虫寄生的树叶,坑坑洼洼难以数清。 “...”江荼很讨厌密密麻麻堆在一起的东西,丑到难以入眼。 鲲涟仙君直勾勾地盯着他:“总该让我这个做叔父的,看一看孩子。” 江荼只得侧过身,给他让出道路:“你看吧。” 同时感到不可思议,鲲涟仙君的反应证明他方才猜错了答案,可絮娘竟然会让鲲涟仙君接近她的孩子? 这时。 鲲涟仙君与江荼擦肩而过。 江荼在鲲涟仙君始终紧握的左手心里,看到了一块陨石样的石块。 ——织念石。 能够短暂影响他人判断,迫使他人对说话者心悦诚服的法器。 原来如此。 江荼心中冷笑,这下他就明白为何絮娘的反应十分古怪,原来空明山的首座背地里玩得这么花。 电光火石之间。 江荼一把拽住了鲲涟仙君。 他的力气极大,牢牢将鲲涟仙君锁在原地。 鲲涟仙君身上又有浊息开始散溢,沿着苍老的脊背爬上江荼瓷白的手腕,激起细密的黏滑刺痛。 照道理来说江荼此刻应该松开手,任由回忆继续推进。 但...江荼将宝押在这个叫絮娘的女子身上。 祁家乃名门望族,或许他们并不会接受一个凡人女子,与祁家直系成婚。 如果絮娘也是修真者,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中,有没有可能发现鲲涟仙君的小动作? 江荼在赌。 赌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深情,是否能够抵过外物的操控。 ——鲲涟仙君转过脸,这时他的脸又恢复如初:“这是什么意思,絮娘?” 而爬到江荼小臂处的浊息突然停了,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回鲲涟仙君身上。 江荼没有开口,回答鲲涟仙君的是一道清冽的女声。 “您又是什么意思呢,首座大人?用织念石操纵我的心神,如此卑鄙无耻,祁家终究什么也没有改变。” 骂得好,虽然这声音从江荼身体里传出有些微妙,江荼撤开一步,一道虚影便从他身上剥离,在浊息组织下凝聚成一个瘦弱女子的模样。 女子双颊凹陷,瘦得脱了相,整张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像黑夜里的灯火。 “您和您的子孙害死了我的夫君,将我们母子逼到这深山野地苟且度日...如今,连我们的命也想夺去?”絮娘冷笑一声,“只怕我不能答应。” ——空气陡然破碎! 江荼下意识侧身一闪,一杆长枪就擦着他的胸膛刺向前方,玄火枪直向鲲涟仙君而去。 江荼很清楚,回忆是幻境也好业障也罢,眼前的鲲涟仙君和絮娘都是死人,死人是不可能伤到他的。 但玄火枪动起来的瞬间,那种直逼心脏的压迫感,成为逼迫他躲避的源动力。 江荼凝眸看向玄火枪。 天阶法器的威力,足以跨越阴阳,横渡时间。 就像他手中的无相鞭,本就是用来鞭笞恶魂的地府宝物。 絮娘与鲲涟仙君在本就不大的房中交起手来,鲲涟仙君的招数和他本人一样,是纯粹的回忆造物,虽有地阶实力,难以触碰到空间中的实体。 但玄火枪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切割空气的强劲灵力,将房中陈设都掀翻。 二人打得有来有回,一时难分高下。 趁他们对峙,江荼缓步后退,走到床边,先一只手摁住祁昭:“不许动。” 祁昭的脸色很是难看,他看着鲲涟仙君和絮娘交手:“怎么可能呢?当年爷爷带着祁弄溪回空明山,说他爹娘...是空明山的叛徒啊?江长老,难道说等下会有什么意外吗?”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吧,江长老,这...” 江荼没有回答。 祁昭只是在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鲲涟仙君的话罢了。 既然不是在问他,他也不需要给出答案。 若此刻迷茫求助的是叶淮,江荼大概还会耐下性子,哄他两句。 自己养大的,还是有些特权。 不过,明明事不关己,旁观就好,江荼觉得叶淮的反应也有些奇怪。 譬如现在,他本意是拍一拍叶淮让他起来,可手刚伸过去,就被叶淮用力攥住。 还没完。 “...师尊,”叶淮贴着他的手背蹭了蹭,“你有没有闻到好香的味道。” 哪有什么好香的味道? 江荼简直莫名其妙,一低头,叶淮竟然将鼻尖蹭着他的手背,深深吸了口气。 ——好啊,原来是觉得他香。 阎王爷爱干净是不错,但早不香晚不香,偏偏这个时候提什么香味? 再仔细一摸,叶淮的脸烫得跟块炭一样。 但不像发烧,倒像是... 叶淮的闷哼证实了江荼的猜测:“师尊,...哪里这么香,我好难受...” 江荼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想起那本异兽书《麒麟》的形容: 有兽麒麟,以发.情.期见成熟。异香、燥热、好斗,皆发.情征兆也。 所以这个混蛋,是把他当成配兽,在对他求偶么?
第046章 补天仪式(十二) 江荼发自内心地感到毛骨悚然。 ——噗呲。 絮娘终究不敌一山首座, 被鲲涟仙君的灵力所伤。 玄火枪当啷一声枪尖抵地,絮娘气喘吁吁,鲲涟仙君刺穿了她持枪的手臂, 伤口血流如注, 枪却没有落地。 与此同时,江荼手臂的同样位置, 爆出一簇血花。 偏过头一看,他手臂的衣物被撕裂,赫然可见白骨的伤口凭空出现,小臂经脉尽数断裂,只靠血肉组织勉强黏连。 江荼略略蹙眉, 疼痛倒是次要, 但絮娘受伤他也同步受伤,难不成... 又是噗呲一声。 这回鲲涟仙君洞穿了絮娘的小腹。 江荼喉头一甜,一口血生生被他咽了下去,再低头, 他毫不意外地看见自己小腹上出现一道贯穿伤口,已然将衣物都染得更红。 他来不及给自己止血, 还有个小畜生更让他操心。 江荼抬手点了几道灵力进叶淮眉心。 叶淮猛地一个激灵,极为彻骨的寒意将他从酷暑中拽了出来,他有些茫然地看向江荼:“师尊...” 他刚刚怎么了?脑子一片混沌,只觉得好热,然后闻到了好香的味道,刚想凑近过去仔细闻闻... 他下意识看向江荼,注意到江荼身上的血口, 整个人瞬间一僵:“怎么回事?师尊,你受伤了?我替你疗伤。” 江荼却匆匆抬手挡开了去。 “师尊!”叶淮有些着急, 在乾坤袋中翻找起来。 江荼颇有威慑力地看他一眼:“不要多事。” “...”一声痛哼自江荼唇间溢出,他不再搭理叶淮,转眸看向眼前的惨状。 江荼的痛觉比普通人更加敏.感,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疼痛的忍耐度还要更加远胜常人,能够剧痛之下也能够面不改色。 即便是被转移了注意力,也鲜少有疼痛能让他闷哼出声。 鲲涟仙君的攻击不仅是肉眼可见的创口,那些灵力宛如虹蚓钻地,在伤口周围疯狂噬咬,咬得血肉横飞,还要继续往里深入。 他几乎能听到血肉被咬断的声音。 与他相比,絮娘早已痛得面无人色,但无论身体如何本能地向下倒去,她手中的玄火枪都没有片刻松懈,像一棵竹牢牢钉在地里。 “听着,絮娘,老夫不愿血亲相残,弄溪是我祁家血脉,老夫今日不仅不会杀他,还会将他带回空明山,好生养着,享尽荣华富贵。”鲲涟仙君看似十分大度,目光落在絮娘抽搐的身躯上。 “我会告诉他,他的父母是空明山的叛徒,判出山门,俯首浊息...但没关系,空明山将是他永远的家,只要他愿意向空明山奉献一切,空明山也会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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