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没有半分慈悲地看着他:“我可以救你。但我有条件,怎么样,祁昭,要谈谈么?” 祁昭骂了一声:“休想!” 江荼偏过头防止被他的血沫啐在脸上,闻言很是遗憾地松开了手,任凭祁昭失去支撑一头撞在地上。 紧接着他起身,打算走人。 祁昭一把拽住了他的裤腿。 拽得很紧,指尖都掐入肉里,祁昭的喉间吐出一些黑色液体,呛咳道:“你的条件...你的条件!” 江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需要你的血启动空明转。” 祁昭一愣,旋即大骂:“你做梦!你休想...” “我对灵脉没有兴趣,只想离开秘境,若你不愿,我大不了花点时间,去找愿意帮我的祁家人。但祁昭,你应该清楚空明山来了多少人,晚一秒,就会多死一个、十个...我不在意,你也不在意,是吧?”江荼的话语如一盆凉水泼在祁昭脸上。 祁昭在此次补天仪式上担任主理,为了在鲲涟仙君前挣个脸面,名册都是他亲自整理,自然知道此刻空明山中,包括中界仙门带来的弟子,足有上千人之众。 无论秘境摧毁还是拓展,都会成为千人的埋骨地。 空明山会成为修真界的罪人,被永世钉在耻辱柱上,生生世世、阴阳轮转,不得解脱。 就像曜暄一样。 祁昭向来以空明山为荣,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他现在,受浊息污染深重,撑不了多久,就会开始异化。 ——江荼就是基于这一点进行谈判。 他要让祁昭意识到,他没有选择,只能相信自己。 果然,祁昭用力攥着江荼的裤腿:“你保证...不动灵脉...我就...” 江荼无情地拒绝了他:“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接受,还是拒绝?” 祁昭咬了咬牙:“...我接受。” 江荼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 契约达成,一朵荼靡花落在祁昭身前,化作一道霸道灵光,钻入祁昭的眉心。 刹那间,祁昭感到胃里、或说丹田处一阵激烈的翻江倒海,猛地抱着小腹,剧烈呕吐起来。 但他口中吐出的不是秽物,而是一股接一股的浊息,那些浊息没了栖身之所,拼了命地向四周逃窜,却连半步也逃不出去,就被江荼的灵力绞杀。 祁昭一边感到胃里喉里抽搐不止,一边其他痛苦都开始消退,金丹也不再像泡在淤泥里一样沉闷,而再度开始汇聚灵力,变得焕然一新。 他狼狈地吐完,抬起脸,江荼已站到离他很远的地方,身上半点脏污也没沾到。 祁昭踉跄着站起,闷闷抱拳:“...多谢江长老。” 江荼面无表情:“不谢。你要是跑了,也会像这些浊息一样。” 祁昭一愣:“你什么意思?” 江荼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字面意思。” 祁昭一时失语,他将浊息尽数排出体外,却没想到吞进了更加致命的东西。 眼前这个漂亮的青年长老,此刻比修罗地狱里的恶鬼还要恐怖。 江荼当然看得懂祁昭的眼神——畏惧,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没时间扮演什么体贴友善的长辈,耐心在今晚事态超出掌控时就在耗尽边缘,剩下的还要用在叶淮身上,对祁昭是半点也不客气。 “走吧。” ... 空明山有内外两座山,以江荼走入的那道屏障为界。 外山,便是众中界仙门登梯所到之处,巍峨气派,一念一动都好像笼罩在上界的威严下,但这实际只是空明山的门楣,是氏族祁家获得灵脉后,建起的一座假山; 真正的空明山实际是一座矮山,比土丘高,却远不到高耸入云的程度。 所以他们脚下的是下坡路,越往前走地势越低,而空明山就像被险峻高山合抱的谷地,掩藏在群山的阴影中。 此刻,那些琼楼玉宇都随着塔楼的崩塌而只剩断壁残垣,砖瓦之下压着浓浓的血腥味,伴随着海水咸腥不断翻涌蒸腾,好像置身于粘稠潮湿的夏天,让人作呕。 江荼的脚步未曾因这惨状而慢半分:“别再看了。” 这话是对祁昭说的。 除了他和叶淮夜闯空明,中界修士都在外山,所以这些压在废墟之下的尸体,大多都是空明山的修士,甚至不乏祁家人。 祁昭几次想要从废墟下拖出自己亲人的尸体,却每次都被江荼用一道灵力拦下。 即便是陌生人,看到尸横遍野也会有所触动,江荼却只冷冰冰丢下这么一句话,祁昭眼眶通红:“你没有感情么?这些都是我祁家的门人!难道我连给自己家的人入殓的权力也没有?” 江荼道:“我确实没有感情。” 生理和心理上都没有,无法体会,亦无法理解。 此言一出,祁昭看向江荼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江荼当然是不在意的,不过是旁人愤恨不满的注视,于他而言尚且不及路边的小狗小猫值得分神。 所以他也没有解释阻止祁昭将时间浪费在入殓上的真正原因。 并不是因为冷血,而是在错误的时机做错误的事,只会死更多人。 尸体不会再死,但活人总在死去。 继续前进。 眼前的浊息突然开始扭曲,像墨汁融入水里,搅和成一团。 叶淮警惕地拔出骨剑:“师尊小心。” 江荼抬手压着他的剑尖,拦住气势汹汹的徒弟。 浊息很快四散入寰宇,紧接着一间简陋屋舍拔地而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只有一张床与几个缺脚的椅子。 “这是...”祁昭讷讷出声,“记忆重现?” 修真界寿命久长,有一些深刻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储存在识海中,在死亡来临前重映。 而这里是鲲涟仙君的秘境。 所以这段记忆属于谁,不言而喻。 视线一转,一杆长枪忽然出现在眼前。 在连灯也没有的屋内,长枪却自顾自泛着羽白光泽,不遭黑暗染指,竟似夜明珠璀璨。 即便是在浊息翻涌的地下,温柔而强大的灵力依旧附着在长枪上,夜阑微光,照彻长暝。 祁昭又是大惊:“玄火枪?玄火枪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这是给人住的地方吗?” 原来这就是玄火枪。 江荼一眼就看得出来,玄火枪是一件天阶宝器。 如此算来,空明山就有两件天阶宝器。 这时。 屋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浊息随之开始膨胀,好像有一个用浊息堆砌成的人,正阴暗地站在屋外。 笃、笃、笃。 敲门声响。 只听一道声音:“絮娘,今日弄溪满了百日,我带来了空明山的贺礼。即便你不愿意原谅祁家,总得卖我老头子一个面子。” 江荼环视一圈,屋内三个青年一只黑猫与他面面相觑,哪里有什么“絮娘”。 时间好像陷入了停滞,只剩“笃笃笃”的敲门声不断回响,那人既不进来也不离开,只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絮娘,今日弄溪满了百日,我带来了空明山的贺礼。即便你不愿意原谅祁家,总得卖我老头子一个面子。” 诡异且怪诞。 看上去如果他们不做出反应,就要一辈子在这扇门两端僵持。 江荼不喜欢被逼着干任何事,眉心深深蹙起。 而门外那人的话—— “弄溪”? 虽不知道这两个字的具体写法,但只就读音相同,未免也太过巧合。 能够在识海中留存的记忆,大多对修士本人影响深重。 而鲲涟仙君的记忆重现有这一段。 和祁弄溪有关? 一时半会还无法得出结论。 江荼一摆手,在屋外第五次重复时,命令道:“你们两个,都给我上床去。”
第045章 补天仪式(十一) 叶淮第一个反应过来, 迅速翻身上床。 祁昭也跟着反应过来,古怪地看着江荼,没有忍住:“...你要演妈?” 江荼冰冷地看了他一眼。 祁昭迅速闭上了嘴, 但他一靠近床铺, 就见到叶淮凶狠地注视着他,显然对他方才的出言不逊而十分恼火。 祁昭不愿意服软, 但叶淮的眼神确实很可怕,他只能没好气地缩在床的另一个角落:“没规矩的东西。” 叶淮压低声音回骂:“若非师尊好心救你,你早就和你的规矩一起烂外边了。” 两个正值青春期的青年,像两只小野狗,艰难地挤在一起, 相互推搡, 又一齐眼巴巴地看向江荼,俨然将江荼当成了主心骨。 江荼看了一眼他的那只小狗,转身向门口走去。 “絮娘,今日弄溪满了百岁, 我带来了空明山的贺礼。即便你不愿意原谅祁家,总得卖我老头子一个——” 江荼听得耳朵起茧, 做好心理预设,一把拉开了门。 “面子。”眼前的老人没预料到有人会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开门,简直无礼,“...絮娘。” 江荼蹙眉看向他的面容,看来是他开门开得太果断,对方连脸还没完全组织好,直到“絮娘”二字出口, 才逐渐形成一张熟悉的苍老面颊。 嗯?鲲涟仙君? 鲲涟仙君盯着江荼的脸,未表现出半分怀疑, 道:“絮娘,老头子冒昧前来,可是打扰你与孩子安歇了?” 江荼面色森冷:“你知道就好。” 鲲涟仙君一愣,江荼连一片衣袖都懒得和他搭上关系:“进来吧。” 鲲涟仙君缓步踏入房中,又像被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开口:“如此简陋...弄溪好歹是我祁家正统血脉,让我怎么忍心见你们母子二人在这样的地方蜗居。” 这回距离近了许多,“弄溪”二字极为清晰,断不可能听错。 江荼故意没有回答鲲涟仙君。 原因无他,他毕竟不是絮娘,只承担了一个虚无的身份,鲲涟仙君的回忆总不可能一直让他主导。 果然鲲涟仙君好像得到了什么人的回答:“...是啊,六郎离世时,我尚在闭关...他们说六郎残害宗亲,我是不信的。” 江荼端详着鲲涟仙君。 他的五官比他们见到的那位本尊要年轻一些,不过也只是一些,最不同的应当是身上那澎湃勃发的灵力,像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而非油尽灯枯的迟暮老人。 说明这个时候的鲲涟仙君,正在全盛时期。 江荼仍是不发一言,鲲涟仙君自顾自走到长枪前:“这把枪...絮娘你还留着。” 扮演“絮娘”的江荼跟着看向长枪,他猜测这是一段回忆呈现的幻象,鲲涟仙君还会自己继续进度。 但鲲涟仙君又像卡住了一样,开始重复:“这把枪...絮娘你还留着。” 江荼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老头子还挺会刁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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