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除了程让,几乎没有人能在他全力一击带起的灵压中保持站立。 叶淮好不容易站起又被掀翻在地,像沙尘中的苇草,走一步摔两步,铆足了劲就要往战圈中心冲。 再迟钝他也察觉到了,程协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他救下他们,带他们回来去山派,无微不至的关怀,替他们撑腰,根本不是因为这个人有多么良善,程协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叶淮。 程协或许早就知道了他的特殊。 即便程协心口不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程协有一点说的没错。 因为他的体质,修真界人人对他垂涎欲滴,江荼带着他,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不仅享受着江荼的庇护,还让江荼为他承担了所有风险。 “恩...”沙砾刺痛了叶淮的眼膜,对江荼的依恋竟然战胜了生物本能,促使他向着刀光中的身影扑去,“...师尊...!” 他就快要摸到江荼的衣角。 紧接着叶淮就四肢悬空,一只有力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腰腹。 程让轻松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年扛在肩上,还顺势在战圈外筑起一道安全地带的屏障,彻底断绝叶淮扑回去的念头:“你扑上去就是送死,你听我说——嘶!” 程让的手臂上顷刻多了个血淋淋的牙印,疼得他龇牙咧嘴:“你别咬我,你小子是属狗的么?听我说!是你师尊让我看住你的!” “师尊”两个字就像定身咒,叶淮迅速停下了挣扎,惊疑不定。 程让却未做更多解释,双眸凝重地看着前方。 前方,尘烟散去。 程协的刀被牢牢定在江荼身前一厘距离,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破开江荼的防御再进一步。 “江公子,你究竟...” 是什么修为? 是什么人? 程协想问的问题很多,话到嘴边变成:“为什么要构陷我?” 下一瞬,他的动作诡异地一顿。 长刀之下,两道极快的灵光一前一后袭向江荼,角度刁钻,皆向命门而去! 与此同时,程协再度反转刀尖,双手紧握刀鞘,狠狠捅向江荼心房。 “不管为什么,江公子,就当是我看错了人,我会替你照顾好叶——” 灵力纷飞中,程协对上一双毫无波澜的柳叶眼。 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倒映在江荼的眼里,那样渺小,就像一只蝼蚁。 就这一瞬犹豫。 江荼一个侧身,胸膛擦着刀锋而过的同时脚步后撤,冰冷的手摁上程协的肩膀,“咔!”一声就将程协的肩骨整个捏碎。 程协的话语未能说完就变作歇斯底里的惨叫,但这还没完,旁人只见江荼面不改色地一挥手—— 像甩一袋垃圾那样将程协直接甩飞了出去。 程协根本来不及调整重心,巨大的后坐力让他像炮弹一样连着撞断数棵树,不知滚出多远才停了下来,当即一口血喷涌而出。 一抬头,江荼就站在他面前。 闲庭信步,衣衫齐整。 程协又呕出一口血,这回是吓的。 鞋面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江荼抚去手掌上的灰尘,不悦地抿了抿唇角。 他蹲下,一只手将两根断裂毒箭掷在地上,另一只手揪住程协的额发,将他的脸强硬拽起:“谁给你的错觉,我会被同一种招数,偷袭第二次?” 程协瞳孔骤缩,混着血急促喘息:“你发现了?这次又是...什么时候?” 江荼回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施舍:“...刚刚。” 他不会刻意给自己什么料事如神的光环,刚刚才发现就是刚刚才发现。 事实上江荼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毒箭是程协的手笔,但究竟是谁偷袭并不重要。 他的目的是保证叶淮能够飞升,威胁到叶淮的,无论是劲风门还是程协,除掉就好。 这才是江荼决定撕开程协假面的真正理由—— 他将手伸向了不该伸向的人。 可惜程协好像还没有明白这一点。 “哈、哈...”程协颤抖着扯开一抹笑,“可你,没有证据...江公子,你说是我害死了师尊,可你没有证据...” “多亏你把我扔到这么远的地方...江公子,虽然这次是我大意了,但...齐净远他们,明天还是会选择我,你信么?” 江荼出他意料地道:“我信。” 程协有俊朗的皮囊和温和的表象,但这并不足以让齐净远之流死心塌地攀附他,更重要的是,故掌门之徒、门派长老的身份,让程协拥有权力,从而带来更多的利益。 程协是有利可图的,跟随他的人,都能够从他手中分一杯羹。 人格魅力,只有建立在利益上才有价值。 “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江荼认真道,“所以我不能让你出现在掌门擢铨的仪式上。” 程协嘶嘶抽着气,神情狰狞:“你想杀了我,保住师兄的掌门位?师兄...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江荼神色如晦,他从来没有偏向过程协与程让任何一人。 苍生道,苍生道,苍生各行其道,神鬼都不能干涉。 妄图干涉的,要先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承受住牵一发动全身的因果。 所以来去山派的内斗若非波及到了叶淮,江荼管都不想管。 莫名其妙让他多背负了一重因果。 但他懒得和程协解释,手掌抵着程协太阳穴向旁侧一摁,径直摁进地里:“你怎么知道我没证据?” 程协的身躯骤然紧绷,这个姿势他看不见江荼的脸,江荼却能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江荼俯身,以一种怜悯的语气开口,实际表情并未变化:“...你听说过魂修么?” 修真界门派众多,各有所长,如来去山派便是刀修,擅剑者称剑修,除此以外还有毒医傀阵符等等,繁若漫天星辰。 其中最特别的就是魂修。 人有三魂,分天地人,各掌管善恶,合而为一才形成完整的人,而魂修所修控魂术,便可侵入他人的三魂,来达到短暂夺取身体控制权的目的。 取得身体控制权的那一刻,魂修便可得知身体主人的全部记忆与习惯,甚至于这具身体所修习的功法,也能在瞬间领悟。 修真界视魂修若洪水猛兽,控魂术早已被上界列为禁术,正统魂修也因此销声匿迹。 “怎么可能?”程协剧烈挣扎了一下,“控魂术非百年不可成,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修成控魂术?你当我是傻子么,江公子?” 他说得笃定,江荼却能感到掌下,程协的脸颊在不断抽搐,是恐惧到极点的表现。 江荼特意亲昵念了他的字:“少辅博学。但控魂术之所以难修,是因修士往往道心坚固,难以动摇。...可若是对寻常百姓使用控魂术,或者...” “对死人的残魂使用控魂术,同样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话音刚落,掌下身躯的抽搐停了。 程协如释重负地冷笑起来:“看来江公子不擅撒谎。残魂也能用控魂术是不假,...但一个金丹俱碎的人,哪里来的道心?哈、哈哈...” 老掌门的道心早就随着金丹一起灰飞烟灭了! 桎梏身体的力甫一撤开,程协还不敢妄动,见江荼真的没有继续动作,才目光闪烁地坐起身子:“怎么,江公子哑口无言...” 江荼看了他一眼,视线很快越过他,道:“你听到了吧。” 谁?! 程协猛地回过头去,只见程让站在不远处,肩上扛着一个叶淮。 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他们听到所有的对话。 程协的脸上一片空白:“...师兄...” “师尊金丹俱碎,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程让像颓丧的野兽,强忍着不让声音发颤,“小协,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协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什么,恶狠狠地看向江荼:“你又...故意戏弄我?江公子,我从未想到你是如此恶劣之人...” 江荼无视了他吃人的目光:“程协,你很聪明,所以我根本没打算瞒、也没有必要瞒你。我只是让你说出了真话,怎么称得上恶劣?” “你还是想想怎么和你的师兄交待吧。” 说罢,他朝叶淮招了招手。 小少年被程让放回地上,见状三步并做一步,越过逃避彼此视线的师兄弟,轻巧又熟练地钻进江荼臂弯下。 江荼拍拍他的肩膀,同时施舍给程协一睨:“你真的以为你师尊的遗言,是说给程让一个人听的么?” 他没有给程协质问的时间,揽着叶淮,转身离去。 程协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良久,看向程让。 “什么意思?”他狼狈至极,满身血污,瞪着干干净净的程让,“师兄,什么意思?” 程让声音苦涩:“你瞒得过所有人,瞒不过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我,...更瞒不过亲手养大我们的师尊。” 他的语气悲愤欲绝,眼睛一眨,两行泪就滚落下来,化作咆哮的气音:“我已经不打算追究,你为什么还要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 程协撑着身子半跪,他本要坐起来的,却突然像脊椎被抽了似的,整个人僵直在原地,脸上写满茫然。 他不可思议道:“你都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都在看我的戏?你们把我当猴耍?!” “...”程让泪流满面,用力双手揪住程协的衣领。 重伤的程协一下就被提起,气喘吁吁地冷笑:“师兄,你哭什么?被当成猴耍的人是我!早知道我就直接杀了江荼,将那个小畜生抢回来炼成炉鼎...我还没哭呢,便宜都被你占尽了,你有什么好哭的?” 一提到江荼,程让又是气息急促,忽地掏出什么东西狠狠扔在地上。 程协艰难地转动眼珠,旋即一惊。 是来去山派的传信符。 程让咬牙:“多福村...也是你做的?我要听你亲口承认。” 程协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不是承认胜似承认:“...我说千瓣莲佛怎么突然死了,原来也是江公子...江公子,江荼...哈哈,真是个妙人——我竟然被他当枪使了...” 程让猛地举起拳,似乎要揍他又生生忍住,骨节捏得咯吱作响:“你怎么敢用人命培育鬼兽?!” 程协却进一步挑衅:“师兄为何不动手?” 啪! 程协的脸被扇得侧向一边,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呸”地往地上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这一巴掌好像比杀了他还要侮辱似的:“你打我——” 啪! 程让反手又是一巴掌,这一声比方才还要清脆,将程协的唇角扇得开裂流血。 程让如走投无路的困兽,吼道:“难道你以为自己机关算尽处心积虑,就真的能瞒天过海?!...师尊他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想办法为你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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